裴桑枝话音一落,满朝皆惊。即便是那些见惯了风浪的老臣,此刻也难掩愕然,面面相觑。
这……这真相,竟比上京城里流传的那些闲言碎语,还要让人惊掉下巴!
永宁侯是患了失心疯了,还是被庄氏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又是不惜自污,设计发妻与人有染,又是煞费苦心地冒着天大的风险,除掉前途无量嫡长子。
说句实话,这些年,混账事他们见得多了,但能疯成永宁侯这样的,真他娘是头一遭。
疯的登峰造极。
简直比荣后的父亲汝阳伯做的还要丧心病狂。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们简直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将裴桑枝手心里的证物抢过来看个究竟,好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
要是真的……
上京城里的话本先生们,可就有写不完的新素材了!
不对……
这不是最重要的……
方才怎么就被周域气的方寸大乱,脑子一昏,竟跟着他的歪理走了?
正事是……
若裴惊鹤遇难的那场民乱果真是人为精心策划,当年所有经手淮南赈灾事宜的官员,上至朝廷钦差,下至地方属吏,都难逃“赈灾不力、酿成大祸”之罪。
裴惊鹤的骤然死在民乱里,致使淮南的瘟疫彻底失控。直到朝廷得知情况,陛下又亲自指派徐太医赶赴淮南经其反复试验、屡次改良,方子才得以问世。然其时已病殁者众,而幸存之人虽勉力撑到药成,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这可不是一桩小事啊。
当年那些赈灾官员,如今已官运亨通,其姻亲故旧更是盘根错节,各自在朝中寻了倚仗。
而放眼这朝堂,能被倚为靠山的,除却他们这些官位高、资历足的老家伙,还能有谁?
坏了,冲着他们来的。
老臣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元和帝端坐御座,目光扫过众人,将各异的神态悉数捕捉。他略一抬手,李顺全便会意,立刻上前接过了那份证据。
救死扶伤虽是医者天职,但于他个人与荣国公府而言,裴惊鹤更是明熙的救命恩人。
此为其私。
于公,淮南那场瘟疫中无辜殒命的百姓,其冤屈更不能就此沉埋。
故而,无论于公于私,只要裴惊鹤之死存疑,就必须彻查到底,直到水落石出。
元和帝快速翻阅着证词,动作却骤然一滞,随即“啪”的一声将其重重拍在案上,而后缓缓抬起头,目光沉凝地扫过满朝文武:“诸位臣工,尔等以为,朕是否该应裴氏裴桑枝所请,重查其兄长裴惊鹤之死!”
“此举,既为还原真相,也为还裴惊鹤与淮南百姓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周域就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迫不及待地出列,扬声道“陛下!依我大乾铁律,凡敲响登闻鼓者,必由三司会审查个水落石出,以还苦主公道!”
“如今裴女官所请,于法有据,于情于理亦是民心所向。臣以为,陛下理应恩准!”
老臣们个个低垂着头,心中七上八下,却在听到周域的话后,几不可闻地撇了撇嘴。
臣?方才不知是谁,一口一个“草民”自称得响亮。如今陛下刚问“臣工”之意,他倒会顺竿爬,又自称起“臣”来了。
真当这华宜殿,是他周域府上的后花园啊。
只是……
周域今日这般不遗余力,他究竟,所图为何?
卖荣老夫人一个好吗?
当元和帝的目光移来,老臣们迅速将心中盘算悉数收起,脸上适时浮现出沉重的神色,有人更是捋须沉吟,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
“你们,又当如何?”
“此刻的沉默,究竟是思虑未周,还是心中深觉不妥,故而缄口不言,意图搪塞过去?”
元和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喜怒来。
老臣们齐齐俯首:“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裴桑枝眉心微动,眸光一转,猝然转向殿中踌躇的老臣们,深深拜下:“下官恳请诸位老大人,念在家兄含冤、淮南百姓枉死的份上,准允三司会审,彻查此案!”
“下官裴桑枝恳请诸位大人准允。”
老臣们的眉头拧成了死结,几乎能夹死苍蝇。
裴桑枝这一拜,在他们看来无异于一个烫手山芋。
尤其她那寥寥数语,句句是坑,字字是套,这绵里藏针的功夫,与周域那老狐狸简直一脉相承!
坑都挖好了,就等着他们往下跳。
如今看来,裴桑枝能走出内宅,得养济院岑女官力荐,并短短时日就在女官署站稳脚跟,绝非偶然。
此女面厚心黑,那心眼子比旁人多了八百个不止!
活脱脱就是截儿发了霉的莲藕。
尽是黑窟窿。
裴桑枝身形一动,似要再拜,老臣们顿感额角直跳,那股不自在之感再度涌上,只觉棘手无比。
“陛下。”方才与周域争执的官员率先沉不住气,抢先出列奏道,“当年的民乱,无论地方官员还是平乱将领,皆无异状,所有奏疏与告示也写得明明白白,民乱实因淮南百姓先遭水患,又遇瘟疫肆虐,这才……”
“陛下,此事已尘埃落定多年,兹事体大。若因裴女官三言两语就重启调查,将过往结论与证据一概否认,老臣恐怕会引得天下汹汹,朝野动荡,人心不安,于国本安稳不利啊。”
裴桑枝眼底的光,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尽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对策也已了然于胸,可当亲眼目睹这些被尊为“国之肱骨”的老臣如此反应时,一颗心还是沉甸甸地坠了下去,深切的失望难以抑制地弥漫。
“彻查真相,大白于天下,就会朝野动荡?”
一片死寂中,始终沉默的荣妄蓦地发出一声冷嗤:“那登闻鼓响彻云霄,天下人皆知有冤,朝廷却置之不理,难道就不会让万民寒心,不会令天下人心生疑虑?”
“明明是为一己之私,却要编出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将这顶“动荡”的天大帽子扣在天下人头上他们可知自己竟背负了如此重任?”
“天下人的脊梁骨怕不是都要被压弯了。”
“难道在这朝堂之上,求一个真相,也成了需要这般低眉顺眼、如履薄冰的奢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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