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漫无目的的乱转,竟是到了魏征大帐前,李承乾双脚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前尘过往一股脑涌入神识,李承乾忍不住落泪。
魏师傅接任太子少师时,他已经被李泰一党打击的步步后退,李泰背后有房玄龄、韦挺、阎立本、岑文本、刘洎、崔仁师、杜楚客等人,还有皇帝站台,毫无下限的偏爱。
那时的他的身后,于志宁、孔颖达之辈只会想着就他的错处,上疏骂他去皇帝那里邀功。
魏师傅支持他,却只是支持嫡长子继承制度,而非是结党。
褚遂良支持他,只因其是魏师傅的学生,不得已而为之,若没有这层关系,褚遂良大概率不会掺和进去。
人生于世,总是有诉求,魏师傅求的是千古之名,可无论魏师傅求什么,终究真的护了他一辈子。
大帐帘子突然被撩开,魏征披着衣袍出来。
李承乾慌忙转身,急忙擦拭眼泪。
“高明,外头冷,你进来坐。”
李承乾擦干净眼泪,走进去挨着魏师傅坐下:“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叫沙子给迷了眼睛。”
今夜有风,但这是在大秦岭脚下,没有沙子。
魏征是看破不说破,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晚上风大,外头逛得久了会头疼。”
“师傅,你好些了吗?”
切入正题,魏征直接了当的开口:“我身体好多了,御医说了,好生歇息不碍事,你别太放在心上。”
李承乾轻轻点头,比病痛更令人难受的是,知道濒临死亡的思想折磨,他尽量放缓情绪,让自己看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午后从山上下来,一觉睡到太阳下山,晚间睡不着。睡不着总会想一些事情,想找个人诉说苦闷,知道我过往的人并不多,师傅病着,我本不该过来叨扰,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
魏征笑着说:“算不得叨扰,同殿下一样,白日里睡得太久,这个时候精神的很,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正好缺个人闲聊。”
帐外有人值守,一道帘子不隔音,其实也没什么掏心窝子的话敢聊。
魏征突然挪了挪身子,附耳到李承乾,轻声道:“殿下,你这个人心思太重了,总想着保全所有人,可这样的结果就是到了最后你连保住自己都很难。”
这像是交代后事,成功让李承乾心口一紧,又听魏征道:“当日先太子与秦王相争,我劝先太子不要盯着房杜他们,只顾着去剪除秦王的羽翼,要直接杀了秦王,他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动手,最后身死魂灭。
今日,我告诉太子殿下,若有一日圣心偏转,陛下要召回陈王治,恢复庶人泰的尊荣,殿下一定要乐见其成,待二人回京师之后,一个都不要放过,就像陛下处置先太子和李元吉那样,斩草除根。”
“师傅,你……”
魏征一把抓住李承乾,语气凝重,继续在李承乾耳畔低语:“我说的话,你要记住,我知道你顾及皇后的养育之恩,可我要告诉你一个残酷的现实,皇后可能并不怎么爱你。
皇后若真的爱你,庶人泰在贞观六年加冠加元服娶妻的时候,她不会一言不发,不会乐呵呵的挑选儿媳妇。
皇后若真的爱你,庶人泰从贞观二年到贞观十年的一些列逾制加封,她一定会阻止,而不是冷眼旁观。
皇后跟着陛下从玄武门杀出来,她不会看不出陛下盛宠魏王的后果。帝后本质上是一类人,他们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了。
陛下对待文臣武将很是宽容,承乾,我的太子殿下,你若是被踩下去,将来史笔如铁,哪怕有人注意到了陛下那一通离谱的操作,也会有人说帝后恩爱,所以厚待庶人泰,是你无能,才导致最后被废。
你知道商纣王吗?我通读诸子百家,发现的一个规律,商纣王的罪行,越往后越多。究其根本,只有四个字,成王败寇,你要是被人踩了下去,往后的史书上,你的污名只会越来越多。
抛开你世俗的儿女情长,该狠的时候,不要手软。”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魏征的精力几乎耗尽,不停的咳嗽。
“殿下,我是个道士,道士是要学医的,我自己的身体我太清楚了,往后能活多久,都是与天争命,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记牢了,不要忘了。”
魏征身子往后一靠,长长的舒了口气:“太孙一个人在大帐里,夜里醒来只怕会害怕,太子殿下早些回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李承乾拱手拜过,离开魏征的大帐,并不是每一个病人都需要陪伴,有些病人喜欢一个人独处,尤爱静谧的环境。
轻手轻脚的钻进被窝,还没来得及闭目,李觉钻进怀里。
“阿耶。”李觉在父亲怀里蹭了蹭:“是去看师公了吗?师公身子可好些了?”
李承乾轻笑:“穆穆怎么知道我去看你师公了?”
“午后我在阿翁那里睡着了,醒来不见阿翁,问了张翁,阿翁和阿耶都去看师公了,又说师公那里今日请了御医。”
“你师公的身子,好多了。”
李孝恭是饮酒导致暴卒,属于意外死亡,皇帝任命李孝恭训练水师,李孝恭躲过了这个意外,但魏师傅亡故,是身体早年过度透支,哪怕他此前插手,从贞观十五年之后,大幅度减少了魏师傅的工作量,但也只是推迟了魏师傅的死亡时间。
以此类推,他谋反被废,流放黔州之后,也可以归属于意外。皇帝早年征战,身体亏虚严重,大致也逃不过贞观二十三年那一劫。未来还有五年的时间,身体下降的越快,人对死亡的恐惧越厉害,皇帝对权力就会越执迷,魏师傅的担忧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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