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上方的吊扇吱吱作响，扇叶搅动着大厅里沉闷的空气，带来一阵阵微弱的凉意，墙上贴着标语：“储蓄光荣，勤俭节约。”
柜台前稀稀拉拉排着几个人，有穿列宁装的中年妇女，佝偻着背，仔细地数着手里一叠零散的钞票，嘴里念叨着“五分、两毛”；还有个背着麻袋的汉子，皮肤黝黑，额头渗着汗，正低声嘀咕着利息的事。
裴瑜站在队伍中，目光扫过柜台后的五名柜员，最终选择了最年轻的一位。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柜员，穿着笔挺的蓝色制服，头发用黑色发夹别得整整齐齐，显得干练而精神，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钟依丹”三个字。
裴瑜潜意识里觉得年轻人办事效率高，或许还能少些盘问。
排在她前面的是个穿着粗布褂子的中年男人，手里攥着一沓皱巴巴的钞票，嘴里念叨着要给儿子交学费。
排队的时候，裴瑜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
轮到她时，裴瑜快步走到柜台前，清了清嗓子：“你好，我想存钱，还想开个户。”
柜台后的女柜员钟依丹正低头整理单据，听到声音，抬起头，目光落在裴瑜脸上，不由得看呆了，心想：这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吧，跟画报上的模特似的，怎么长的？
八零年代的中国，没有整容这种概念，也没有化妆这种亚洲邪术，美到裴瑜这种程度的女孩子少之又少。女人看到美女，同样会被惊艳到。
“你想办什么业务？存钱还是取钱？”钟依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掩饰片刻的失神，重新问了一遍。
“存钱，再帮我开一个户。”裴瑜重复了一遍。
“好的，请稍等。”听明白做什么以后，钟依丹点点头，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空白存折，摊开在柜台上，开始埋首填写。
现在的银行还没有电脑办公，打印机更是稀罕物，所有的存款凭证都靠手写完成。存折的封皮是绿色的，上面印着“活期储蓄存折”几个烫金大字，纸张厚实，带着一股淡淡的油墨香。
开户的流程极为简单，不需要身份证件，普通人想开多少个户头都可以。这时的银行业务单调，存款、取款几乎涵盖了全部，贷款业务少得可怜，更别提其他复杂的金融服务了。
“你的姓名？”钟依丹趁机抬头，目光在裴瑜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裴瑜，裴是上‘非’下‘衣’，瑜是‘瑕不掩瑜’的‘瑜’。”裴瑜字正腔圆地说。
“写在纸上吧，免得写错。”钟依丹推过一张便笺纸。
裴瑜接过纸笔，低下头，按她的要求，在便笺上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后，她将纸推了回去，钟依丹接过，仔细核对了一遍，随即在存折上填写起来，偶尔抬头看一眼裴瑜。
填写完基本信息，钟依丹将存折递给裴瑜，指着左上角的一个数字道：“这个是你的户号，记住了。如果以后要挂失或者办理其他业务，都需要核对户号和你的姓名。你要存多少钱？”
“六十万元。”裴瑜从包里取出鲍老爷子给的支票，小心地递了过去。
“六元是吗？”钟依丹显然没听清，嘴里还在继续介绍：“你要办零存整取吗？零存整取就是说你每个月都存六块钱，到了一年的时候，银行按照72块钱给你算一年的利息，非常划算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目光落在支票上的数字上，声音戛然而止。
六十万元！钟依丹的眼睛微微瞪大，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裴瑜。
这个女孩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模样，怎么会拿出一张如此巨额的支票？
钟依丹心头一震，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测：这女孩难道是某个富豪的女儿？还是……
仔细看了一下支票，这一次，她注意到了支票下方的签名——鲍宇。
鲍宇可是商界的传奇，钟依丹身为银行员工，当然知道鲍宇是谁。
钟依丹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谨慎地说：“您稍等片刻，我需要核实一下。”
裴瑜点点头，站在原地等她。
钟依丹拿着支票，快步穿过柜台后的狭窄走廊，步伐比平时明显更急促。
走廊尽头是一间标着“主任办公室”的小房间，门半掩着。
钟依丹轻轻敲了敲门框，探头进去，声音压低了几分：“王主任，我有件事需要您核实一下。”
坐在办公桌后的王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带着常年坐在办公室里养出的沉稳气度。他正低头翻阅一叠报表，听到声音，抬头看了钟依丹一眼，见她神色慌张，皱眉问道：“怎么了？又有人存错账了？”
“不是，是……”钟依丹顿了一下，走进去，将手中的支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低声说道，“主任，您看看这个。有人想存一张六十万元的支票，签名是鲍宇的。”
“鲍宇？”王主任的眉头猛地一挑，声音陡然提高，放下手里的报表，一把接过支票，仔细端详起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60万的金额上，随即移到那个遒劲有力的签名，将支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才抬头看向钟依丹：“这支票是谁拿来的？”
“一个叫裴瑜的女学生，看起来十七八岁，穿着挺朴素的。”钟依丹回忆着裴瑜的模样，补充道，“她还想开个新户，户名就是她自己。”
“女学生？”王主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喃喃道，“鲍老爷子怎么会跟一个学生扯上关系？”他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几秒，掂量着这件事的真实性。
“这样，你先回去稳住她。我得打个电话核实一下，这事不能马虎。”王主任指了指桌上的黑色电话机，示意钟依丹先回去。
钟依丹点点头，转身离开办公室，回到柜台前，朝裴瑜笑了笑：“不好意思，金额比较大，需要走一下流程，您稍等几分钟。”
裴瑜轻轻“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王主任已经在办公室里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声：“喂，人民银行分理处？我是鲍氏企业的财务科。”
“您好，我是分理处的王主任。”王主任的语气客气但谨慎，“我们这儿收到一张六十万元的支票，署名是鲍老爷子的，想核实一下这张支票的真实性。”
“六十万？”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翻查什么，“您稍等，我查一下记录。”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后，男声重新响起，“嗯，有的，这张支票是昨天开出的，鲍老爷子亲自签字，收款人是……一个叫裴瑜的女性。您那儿是她本人来办理吗？”
“是的，裴瑜本人。”王主任的语气稍稍放松，但眉头依然紧锁，“那这支票没问题吧？可以直接入账？”
“没问题，支票是真的，资金也已经划拨到你们分理处的账户了。”对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鲍老爷子交代了，这笔钱的具体用途不用多问，你们照常办理就行。”
“明白了，谢谢。”王主任挂断电话，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支票，眼神复杂。
他起身，拿着支票走出办公室，回到柜台前，将支票递还给钟依丹，低声嘱咐道：“支票没问题，直接给她入账。”
钟依丹震惊地接过支票，开始办理入账手续，余光忍不住扫向裴瑜，想不明白鲍老爷子为什么会亲手送出如此巨额的支票。
“好了，入账完成了。”钟依丹将存折和一支票的存根递给裴瑜，“您核对一下，户名和金额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麻烦你了。”裴瑜接过存折，低头看了一眼，六十万元的数字赫然在目。
她把存折小心地收进书包，转身离去。
柜台后的钟依丹，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裴瑜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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