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炀与珑儿走出大殿之时，殿门后的光影已被渐深的暮色彻底吞没。魔道总盟上空，庞大的护城灵阵缓缓显现，成片淡紫色纹路如鳞片般浮现于夜空，层层叠叠，宛若一张笼罩天穹的巨网，静静吐纳着森寒的灵辉，使整座城池显得越发阴沉肃杀。
珑儿一路紧紧攥着张炀衣角，小小的手指微微发颤。直到两人走出殿前广场数十丈外，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好似刚从深水中浮出。她声音细弱得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主、主人……珑儿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张炀脚步顿住，抬眼看向她。
只见夜色下的珑儿眉目轻垂，睫羽轻颤，黑色瞳仁倒映着天穹中灵阵的紫光，看上去像一只在夜中受惊的小兽。他心中微微一软，轻声叹道：“与你无关。”
“倒是这千叔颜神通怪异，能从本源窥出你的特殊……不过好在她眼下无恶意，只是试探了你一番而已。”
珑儿垂落的睫毛轻轻抖动，明明听懂了，却还是小小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珑儿以后……会小心一点……不会再让别人发现……”
张炀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笑意温和：“放心，你如今已是元婴修为，本源稳定。除了像千叔颜那般修炼奇门神通的大真君，一般人根本瞧不出你的端倪。”
两人沿长街而行。
夜色彻底降临，魔道城内的街灯从赤红逐渐转为幽青，浸得街道如同冥界阴河般朦胧。周遭魔道修士来来往往，各怀气息，有的阴煞缭绕，有的血纹隐现。偶有几人将目光落在张炀身上，却还未看清便被他周身不自觉散出的沉凝气势逼得移开视线，不敢久窥。
很快，张炀找到一处偏僻客院入住其中。院中灵植稀疏，夜风吹过时，叶片发出细细摩擦声。他抬手布下数层禁制，灵光如波纹般散开，整个院落随即沉入一片隔绝尘嚣的安静之中。
石桌前，他盘膝而坐，将万魂精华轻轻放在案面上。
那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黑色晶块，其内深处仿佛有无数微细光丝在缓慢流动，像极了无形魂力的脉络。张炀神识稍一触碰，一股阴寒刺骨的魂力便以恐怖的锐度逆刺回来，犹如千刀刮心。
张炀眉头微挑，暗自心惊：“好强的魂力……不愧为万魂精华。”
珑儿乖巧地坐在他侧旁，小手环着膝盖，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黑色晶块，神识上前便咬住了唇，轻轻道：“主人……里面的神魂之力好浓……而且好像还有怨念.......”
张炀点头：“阴魂本源淬炼而成，自然不会平和。不过，对我而言，并无影响。”
打量了万魂精华许久，之后才将其收入储物袋之中。随后张炀又开始思索，眸光沉静：“明日若能再得玄冥水，那三种灵物便都齐了。届时猎杀元婴妖魔之修、夺取元婴，也能顺利进行……此趟魔道之行，算得上圆满。”
次日清晨
天光未亮，魔道城的护城灵阵便已亮起一层淡色光辉，宛若清晨露水在天幕上浮动。
张炀打坐方收，便感到外院禁制微微震荡。
他抬手一招，禁制开出一条缝隙，一道赤纹传讯符稳稳悬在门前，被灵力封锁得滴水不漏。
张炀伸手取过，神识探入其中。
片刻后，他唤道：“珑儿。”
屋内的小姑娘连忙跑出来，小步来到他身边，声音依旧软糯：“主人？”
张炀语气淡定，却眼底带着一丝锋芒：“千叔道友传讯，那位持有玄冥水的道友……已经在大殿等候了。”
珑儿连连点头，快步来到他身侧。
张炀抬袖一挥，禁制尽散，两人踏出客院，向着魔道总盟大殿而去。
片刻后，他与珑儿并肩来到总盟大殿外。
张炀也不迟疑径直步入大殿。
殿内灯火通明，烛焰摇曳，在宽阔的青石地面上投下重重光影。千叔颜端坐上首，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面上挂着浅浅笑意。可张炀才踏入殿中，便立刻察觉——
另一道陌生、幽寒、仿佛深渊张开的气息，正静静潜伏在殿内。
在千叔颜下方左侧，一名披着古旧青色斗篷的修士端坐不动。
斗篷破旧，边缘残损，有如从古墓中取出的遗物；而在那破损的布料下，隐隐有一缕缕阴沉气息逸散，如冰冷灵蛇，贴着殿地悄然游走。
虽未抬头，但那股无声的压迫已让空气变得沉凝。
张炀只是略一感应，便知——此人气息绝非普通元婴真君可比。
千叔颜抬手，引荐般笑道：“玄青道友，这位便是冥刹道友。”
张炀拱手，语气从容：“在下玄青子，见过冥刹道友。”
青色斗篷的修士缓缓抬头。
斗篷阴影下，一双死寂的眼睛仿佛没有瞳孔，冷得不像活物。那眼神一落到张炀身上，仿佛直直刺入魂魄深处。张炀只觉心底深处像被一股寒意触及，冻得皮骨生凉。
冥刹淡淡开口，声音嘶哑，像铁链被拖过枯井：“好了，我们开门见山吧。据说……你想要玄冥水。”
张炀面不改色：“正是。”
冥刹略一抬手，一只古雅玉瓶浮现在掌间。他轻轻倾斜容器——
叮——数十滴幽蓝色的液体从瓶中滴落，凝成一颗湿润的蓝色光团悬在掌心。
液光深邃如深海，幽冷如霜魄。殿内温度随之一降，有细微寒气在空气中结出看不见的冰丝。珑儿微微缩了缩肩，似乎本能畏惧那种刺魂的冰寒。
张炀目光微凝，虽心中震动，面上却依旧平静。
冥刹手指一合，那团玄冥水重新化作液滴收入玉瓶。他再度抬眼：“玄冥水，你已见过。不知……你准备用何物来换？”
张炀眨了眨眼，笑意温平：“冥刹道友，不知你想要什么？”这等交易，多由对方先开口为宜。张炀此举，显然是把主动权抛了回去。
冥刹指尖轻敲案几，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听闻……你手中似乎有能增长神识的灵物。不知如今……你是否还留有？”
张炀闻言眉头一挑，心中暗道：增长神识的灵物——他手中也就只有养神木、蕴神丹、以及从天星宫之中获取的那两株灵根所结的灵果。前两者自己都隐藏极深，从未在魔道公开。唯一露过的……便是先前与血魔宗交易的玄霜净果。如此看来……消息应该是从血魔宗传出的。
更重要的是——冥刹此人恐怕从一开始就把目标放在玄霜净果上。
张炀念头电转，心中已有计较。他轻轻摇头，似有遗憾：“冥刹道友想必是听了血魔宗的传言。可惜，那灵果我一共得到三枚，其中两枚已与血魔宗交易，最后一枚……在下已自行服用。”
话音落下。
冥刹斗篷深处的气息猛地一滞。
按在案几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木桌“嘎吱”一声，似乎快承受不住那股暗劲。
张炀继续道：“不过，在下手中……还有一种增长神识的灵丹，名为——蕴神丹。不知道友可有兴趣？”
说罢，他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枚丹药，丹香随即静静散开。
冥刹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可否让我……查探一番？”
张炀点头，手腕微抬，那丹药便飞落在冥刹指间。
冥刹以两指夹住丹药，细致探查，神识一寸寸渗入丹身。
足足良久，他才放下丹药，沉声道：“此蕴神丹的确对神识增长有效……且品质极佳。”
随后抬眼：“那玄青道友……你准备用多少此丹来换取玄冥水？”
张炀轻抚下巴，沉吟片刻，道：“既然道友也需要此丹，在下自然愿意结个善缘。我这玉瓶中，正好还剩十二枚蕴神丹……便以这些换取玄冥水，可否？”
冥刹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张炀会给足面子。随即发出低沉笑声：“好！没想到玄青道友这般豪爽。此情冥某记下了，若他日有机会来青阳国，不妨来我冥刹宗坐坐。”
张炀含笑拱手：“一定。”
随后双方互换灵物，交易干脆利落。
又寒暄片刻后，冥刹身影一闪，斗篷在空中掠过一道青光，便已消失殿中。
空气中的寒意却还未散去。
千叔颜端着茶盏，看似随和，却眼底带着深意：“玄青道友，此人与你完成交易……倒也算是天大的机缘了。”
张炀目光深沉，没有说话。
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韩绝尘自外跨步而入，他身形清瘦，长袍微扬，面上带着惯有的沉稳笑意。走近后，他先向千叔颜行礼，随后站至一旁。
千叔颜抬手示意，笑道：“韩道友，你来得正好。明日清晨便要动身，具体情况还需你亲自向玄青道友交代。”
韩绝尘神色一肃，拱手应道：“谨遵千叔大真君之命。”
偏殿内的烛光轻轻摇曳，映在三人的面容上，亮暗流转。张炀心绪复归平稳，收敛了先前因与冥刹交易而产生的那一丝戒备。他抬眼看向韩绝尘，微微颔首。
韩绝尘走上前，神色温和却不失认真：“玄青道友，我们先往那处妖族据点。具体地形、妖族分布，还有明日行动的布置，都需提前让你心中有数。”
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几分不容耽搁的紧迫。
张炀轻轻吐了口气，心思立即从交易中抽离，转而投入即将到来的危险行动。他起身，衣袍轻扬，拱手道：“有劳韩道友。”
随后，他侧身看了看身旁的珑儿。
珑儿早已起身站好，轻轻应了一声，乖巧地紧随其后。
三人正要离去，张炀再次向千叔颜拱手：“千叔道友，那在下便先行一步。明日清晨，玄青自当准时赴约。”
千叔颜轻抬手，淡淡一笑，目光深意难言：“玄青道友多加小心。不过以道友实力，想来此行必无大碍。”
张炀未多停留，转身随韩绝尘走出偏殿。
之后韩绝尘带着张炀与珑儿一路疾驰而行。
三人遁光贴着荒原上空掠过，风声呼啸，夜色深沉。越是靠近妖族据点，天地间的灵气便越发显得阴郁、躁动，仿佛有无形的野兽匍匐在黑暗中盯视。
在行至距离目标约四五十里之地时，韩绝尘的身形忽然一顿，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从空中扯住，遁光在夜色中微微一晃，随后稳稳落在一处乱石坡上。
他抬手示意张炀停下，脸色罕见地凝重起来。
“玄青道友，”韩绝尘压低声音道，“前面不能再继续前行了。再往前一步，便会被发现。”
张炀脚步落定，眉头轻蹙：“被发现？为何？”
韩绝尘转头望向前方黑暗中的一片幽森密林，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妖魔之修手中有一件异宝，名为【感渊镜】。此物能探查方圆五十里之内所有灵力波动。”
他说到这里，神色中带着一丝忌惮，“哪怕是再隐匿的遁光，也逃不过它的探查。”
张炀闻言，目光微微闪动，随即若有所思。
若妖族真有此等异宝，那魔道诸宗之前多次攻伐无功，也就不难理解了。
他想了想，随即开口问道：“既然如此，明日我等如何突袭对方？只要靠近，便会被探查，那作战计划岂不是被洞悉？”
韩绝尘低低一笑，带着几分神秘：“玄青道友不必担忧。明日千叔大真君自有办法对付那感渊镜。”
他的语气笃定，似乎对千叔颜极为信任。
随即又补充道：“明日清晨，玄青道友与我在此地会合。等千叔大真君布下妙手，我们二人再同另一位同道一起杀进去即可。”
张炀微微挑眉：“同道？还会有他人与你我同行？”
韩绝尘点头，神色略显肃然：“不错，明日到时他会自行现身。到时候我会介绍给玄青道友认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前方的苍茫密林。
张炀未继续追问，只是顺势问道：“那此处据点布防如何？妖族实力如何分布？”
韩绝尘一拍额头，苦笑道：“瞧我，一时只顾说感渊镜，倒把正事漏了。”
随即正色道：“此据点妖族四阶妖王共有十二头，各镇守据点外围。元婴级别的妖魔之修，准确来说，是三位妖魔统领，居于据点最深处。”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明日我们的任务，便是在前线诸位同道吸引住那十二头妖王后，我们绕开外围战场，直取据点腹地。那三位元婴妖魔，便是你我共同的目标。”
张炀点头，心中暗自权衡。若按韩绝尘所说，风险虽大，但并非不可应对。
“好。”张炀淡声道，“走吧，先把地形看清楚。”
韩绝尘露出欣慰之色：“道友爽快。”
随后他带头隐匿气息，如野狐般无声掠入荒野。二人贴着地势的暗线绕行，从不同角度仔细观察据点。
张炀施展月瞳神通，一路上，将妖族的布防、暗哨位置、灵阵波动、妖气聚散……皆一一落入张炀眼中。
他心中暗道：妖族此据点比想象中要牢固三分。但布防越森严，明日突袭时的混乱也就越大。
待二人绕半圈归来时，黄昏降至，风中隐隐传来妖族据点方向的低沉兽吼。
张炀带着珑儿与韩绝尘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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