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后的矮墙边，胡好月静立着，村里人的议论声顺着风飘进耳中，她嘴角却噙着一丝淡笑。
那些惋惜胡桥生的话，她没往心里去。
早在许多年前，她就看清了，胡桥生本就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如今的境遇，不过是他自己选的路。
转身离开时，她路过村头的小河。
冬季的河水泛着浅绿，胡青青正蹲在河边捶打衣裳，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身上的布衫洗得发白，领口还破了个洞。
胡好月瞥了一眼，心里微微一怔。
不过三十出头的胡青青，脸色蜡黄，眼角爬满细纹，竟看着比她娘还要显老，想来这些年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没多停留，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不愿再勾起无关的回忆。
“好月！等等我！”
身后忽然传来罗有谅的声音。
胡好月回头，见他骑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匆匆赶来，车把上还挂着个布袋子。
“娘说你一个人去镇上不安全，我想着家里自行车还能用，就追过来了。”
罗有谅停下车，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带着点急切，“上车，我陪你去买菜。”
胡好月眨了眨眼，笑着问：“那你不看着爱月写作业了？他昨天还说算术题不会呢。”
“没事，”罗有谅摆摆手，眼里满是宠溺，“我跟他说了，不会的先留着，等咱们买完菜回来，我再慢慢教他。”
胡好月不再多问，侧身坐上自行车后座，轻轻揽住罗有谅的腰。
自行车缓缓驶离村子，车轮碾过田埂上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
罗有谅骑得很稳，怕她坐不稳，还特意放慢了速度，风里裹着寒气，拂过两人的发梢，满是寻常夫妻的温情。
到了镇上，街上果然热闹。
赶集的人摩肩接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胡好月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呢子大衣，下身是黑色的直筒裤，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珍珠发夹固定着，模样时髦又好看。
路过的男人几乎都忍不住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惊艳。
女人们也纷纷侧目，有羡慕，也有几分打量。
罗有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高大的身影下意识地往胡好月身边靠了靠，挡住那些过于直白的视线。
他眉头微蹙，眸子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暗。
他见不得旁人这样盯着自己的爱人，可当着胡好月的面，又不愿显露太多戾气，只能强压着心头的不悦，握紧了她的手。
“咱们先去买肉吧，家里的肉快吃完了。”
胡好月没在意周围的目光，拉着罗有谅走到肉摊前，声音清脆地喊道：“老板，给我称五斤猪肉！要肥瘦相间的，做红烧肉正好！”
肉摊老板正忙着切肉，闻言抬头一看，见胡好月衣着体面，一开口就要五斤肉，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应道：“好嘞！同志您稍等，这刚杀的新鲜猪肉，保证好吃！”
周围几个正在挑肉的人也看了过来，心里都暗忖：这女人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出手真阔绰。
罗有谅站在胡好月身边，看着她跟老板讨价还价的模样，眼底的阴暗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
只要她在身边，再热闹的市井，也成了最安稳的风景。
十年光阴，像镇上那条穿街而过的小河，悄无声息地漫过了石板路的缝隙。
胡好月挽着罗有谅的胳膊走在街上，看着两侧的景象，眼底泛起一丝感慨。
街角多了几栋新修的砖瓦房，墙面上刷着亮堂的白灰，窗棂上还雕着精致的花纹，显然是近年才建起来的。
可脚下的青石板路依旧是从前的模样，被岁月磨得光滑，踩上去带着熟悉的踏实感，连街角那家老面馆的幌子，都还是当年的蓝布底色。
“再去前面买点青菜和豆腐吧，晚上做个青菜豆腐汤，配着红烧肉正好。”
胡好月侧头看向罗有谅，语气里带着几分商量。
罗有谅点点头，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碎发上，伸手轻轻替她拢到耳后：“听你的，你看着挑，我来拎东西。”
他手里已经提着重沉沉的肉袋子，却依旧不愿让胡好月多沾一点重物。
两人边走边聊，说起家里的田地，胡好月忍不住说道：“娘总说菜园子空着可惜，自己年纪大了也折腾不动，最后干脆就荒给别的婶子种。”
罗有谅缓缓回道：“娘年纪大了，我们也不常住这，给别人种也好，村里人老是叫娘去摘菜，娘说‘总吃别人的不好’，非要让你出来买，她才省心。”
正说着，胡好月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她眯起眼睛，朝着不远处的墙角望去。
那里蜷缩着一个老太婆，身上裹着件破烂不堪的黑布袄，头发花白凌乱，像一团枯草，正趴在地上，似乎在捡拾路人掉落的食物碎屑。
风吹起老太婆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轮廓，竟让胡好月的眸子微眯。
“怎么了？”
罗有谅见她脸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个落魄的老人，不由得有些疑惑。
胡好月没有立刻回答，她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盯着那个老太婆的侧脸。
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处有一道疤痕，瞧着不致命，但是难看。
还有老太婆左手无名指上那道半截的断纹，似乎伤得不轻，瞧着好像是被门框夹伤留下的痕迹。
不用走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她外婆。
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想起小时候，外婆总是偏心舅舅家的孩子，对她大哥二哥很是刻薄。
娘说，外公去世时，外婆不仅没掉一滴泪，还想着要把外公留给她娘的的田地占为己有。
想起她嫁给罗有谅时，外婆上门索要东西，被她娘拒绝后还在村里撒泼骂街……
可如今，那个曾经蛮横霸道的老太婆，却成了街头匍匐的可怜人，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好月？”
罗有谅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胡好月稍稍回过神。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声音平静：“没什么，就是看着有点眼熟的人了……咱们先去买菜吧。”
她没有再靠近，也没有再多说一句，只是拉着罗有谅，朝着菜摊的方向走去，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看错了人。
恶人自有恶人磨，等过了年，她们一家立马回京城，她可不想那个恶老太婆扒拉上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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