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振远镖局的镖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靛青布上绣着的“振远”二字被血溅了几点，红得像刚割开的伤口。梅超风攥着软鞭站在驿站残垣下，鞭梢的银铃还在颤，刚才那阵厮杀的血气，混着驿站梁木烧糊的焦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赵刚正给受伤的镖师包扎，布条浸了血，在他手里拧出暗红的水。“梅女侠，多亏了你。”他抬头时，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这帮人不是青龙帮的路数，刀法里带着股子军营的狠劲。”
梅超风低头看地上的尸体。死者穿的粗布短打，裤脚却扎着军用的绑腿，靴底的防滑纹是边军特有的样式。她伸手扯开尸体的衣襟，心口处刺着朵金线牡丹——这是金钱帮的标记，去年程瑶迦在江南见过，说上官金虹最喜让手下刺这个，说是“牡丹带刺，钱能通神”。
“是金钱帮的人。”她指尖划过那朵牡丹，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刚刺上去的，“但这绑腿和刀法，是边军的。”
赵刚的手顿了顿：“边军？他们怎么会跟金钱帮搅在一起？”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不好！药箱！”
众人冲到镖车旁，只见锁着的木箱被劈开，里面的伤药撒了一地，最底下的暗格里，放着个油布包——包着的不是银子，是叠军报，上面盖着襄阳守军的朱印，“军情紧急”四个字被血浸得发涨。
“这才是他们要抢的。”梅超风拿起最上面的军报，字迹被血水晕开，“……粮草不济，求援……”后面的字已看不清。
一个年轻镖师突然道：“赵总镖头，刚才厮杀时，我看见他们领头的左耳垂缺了一块！”
梅超风心头一震。去年在洛阳端金钱帮分舵时，有个漏网的小头目，就是左耳垂缺了一块，据说这人原是边军的队正，犯了军纪被革职，才投了上官金虹。
“是钱老三。”她把军报揣进怀里，“这人最是阴狠，知道军报的要紧，定会往襄阳反方向跑，想把消息卖给北辽的细作。”
赵刚咬牙道：“我们跟他拼了！”
“你们带着伤药去襄阳，”梅超风按住他的肩，软鞭在掌心转了个圈，“军报我去追。”她看了眼天边的残阳，“钱老三想趁天黑绕路，定会走断魂崖的捷径。”
二
断魂崖的石径窄得只能容一人过，梅超风的软鞭缠在崖边的老树根上，借力腾跃，靴底的碎石簌簌往下掉。她左臂的旧伤被风扯得发疼，却不敢慢——军报里记着襄阳守军的布防，若是落到北辽手里，不知要枉死多少弟兄。
转过一道弯，忽闻前方有脚步声。她隐在巨石后，见五个汉子正抬着个麻袋往前走，领头的矮胖子左耳垂果然缺了一块，腰间挂着串铜钱，走一步响一下。
“三哥，这军报真能换五千两？”一个瘦高个问，声音发颤。
钱老三啐了口：“上官帮主说了，北辽那边出十倍价！等拿到钱，咱们去江南快活！”他拍了拍麻袋，“这丫头是振远镖局赵刚的闺女，正好给那老东西添点堵。”
麻袋里传来呜咽声，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梅超风的软鞭骤然出手，卷住瘦高个的脚踝，猛地一拽。那汉子惨叫着滚下石径，撞在后面的人身上，五人顿时乱作一团。
“谁？”钱老三拔刀出鞘，刀光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梅超风从巨石后走出，软鞭的银铃“叮”地响了一声：“钱老三，别来无恙？”
钱老三看清她的脸，手里的刀“当啷”掉在地上：“是你……梅超风！”他转身就跑，却被梅超风的软鞭缠住手腕。
“军报呢？”软鞭往回收紧，钱老三的脸疼得扭曲。
“在……在我怀里！”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刚要扔给旁边的手下，被梅超风一脚踹在胸口，油纸包脱手飞出，落在石径中央。
麻袋里的姑娘趁机咬开绳结，滚出来就往梅超风这边跑，发髻散开，露出张沾着泥的脸，正是赵刚的闺女赵灵儿。“梅女侠！”
一个汉子举刀砍向赵灵儿，梅超风的软鞭如灵蛇出洞，卷住刀背往回一带，钢刀反劈在那汉子自己肩上。剩下三人见势不妙，竟拔刀互砍起来——原是想争抢军报，好独自去领赏。
钱老三趁机咬断手腕的软鞭，捡起地上的军报就往崖边跑，那里停着辆马车，显然是早就备好的退路。
“想跑？”梅超风追上去，软鞭卷住他的后领，将人拽得踉跄转身。钱老三突然从怀里摸出个铜哨，使劲一吹，哨音尖锐刺耳。
石径尽头突然冲出十几个汉子，个个穿边军的铠甲，手里的长矛闪着寒光。
“早知道你会来！”钱老三狞笑道，“这是我以前的弟兄，现在都跟着上官帮主混！”
三
长矛的寒光逼得人睁不开眼。梅超风将赵灵儿护在身后，软鞭如车轮般旋转，挡住刺来的矛尖，火星溅在她的斗篷上，烧出一个个小洞。
“梅女侠，他们铠甲太厚，软鞭伤不了！”赵灵儿急道，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我爹教过我，铠甲的接缝处是软肋！”
梅超风点头，软鞭突然变招，不再硬挡，转而缠向长矛的杆，借力拉近与敌兵的距离，指尖点向他们的腋窝——那里正是铠甲接缝处。
一个敌兵闷哼着倒地，钱老三见状，挥刀砍向赵灵儿：“先杀这丫头！”
梅超风回鞭格挡，刀鞭相击的脆响震得人耳麻。就在这时，赵灵儿突然扑向钱老三，死死咬住他握刀的手。钱老三吃痛，钢刀脱手，梅超风的软鞭趁机缠住他的脖颈，稍一用力，便没了声息。
剩下的敌兵见头领死了，顿时乱了阵脚。梅超风的软鞭卷着军报回到手中，正欲带着赵灵儿离开，忽闻石径下传来呐喊——赵刚带着镖师们赶来了，个个带伤，却举着刀，气势如虹。
“爹！”赵灵儿哭喊着扑过去。
赵刚抱住女儿，老泪纵横：“傻丫头，爹跟你说过，镖在人在，人在镖在！”他转向梅超风，抱拳，“梅女侠，大恩不言谢！”
梅超风把军报递给赵刚：“快送襄阳，别耽误了。”
四
三日后，襄阳城外的十里坡，梅超风看着振远镖局的镖旗消失在尘土里。赵灵儿塞给她的平安符还在怀里，是用红绳编的，缠着几缕头发——据说这样能保平安。
她转身往南走，软鞭上的银铃在风里响，像是在和远处的镖铃应和。路过一个茶摊时，听见两个茶客在闲聊。
“听说了吗？金钱帮的上官金虹被人杀了，就在他的总舵里，胸口插着支镖，镖身上刻着‘振远’二字！”
“还有更奇的，北辽的细作窝点被端了，搜出好多军报，听说都是一个女的追回来的，用软鞭的……”
梅超风端起茶碗，喝了口凉茶，嘴角微微扬起。茶碗里的倒影晃了晃，映出天边的流云，像极了她走过的路——弯弯绕绕，却总有光。
她放下茶钱，起身继续走。软鞭的银铃“叮当”响，混着鞋底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得很。这江湖路还长，但她知道，只要这鞭子还在，公道就在，就像这茶摊的茶，苦里总有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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