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有余。
香港南端的海面上,晨雾尚未散尽,潮声拍打着码头的护栏,空气中混着淡淡的咸腥与柴油味,一艘略显简陋的大型渔船靠泊在岸边,船身随浪轻轻晃动。
吴言祖坐在木桌前,绿色体恤的衣襟敞开,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白色背心。
额角的碎发被海风吹得微微上翘,他神情专注的盯着笔记本,手中那支钢笔在纸页上沙沙作响。
“阿祖,又在总结昨天的表演了?”
尔冬生端着一杯咖啡,从舱门走进来,他原本不想打扰,但看着吴言祖那副眉头紧锁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出声。
吴言祖闻声抬头,唇角一勾笑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又低下头继续写。
尔冬生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语气柔和:“其实你没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的表演已经很oK了。”
吴言祖摇了摇头,笔尖依旧不停:“先前我和苏彬的对手戏,几乎都是他在主导,我的台词不多,所以问题才没暴露出来。”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雾蒙蒙的海面:“而且前面剧情情绪都不够激烈,我还能应付,接下来,角色的冲突会越来越重,到那时候...”
他苦笑着,抬眸望向尔冬生:“我怕自己会出丑。”
尔冬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这次和苏彬合作,让他真正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演员的努力并不总能弥补天赋的差距。
比如今早九点开工,其他演员七点就赶到片场,手握剧本反复揣摩,找感觉、背台词,有人甚至自己录下每一句台词,来回听十几遍,只为多一分真实。
可苏彬往往在开拍前十五分钟才现身,他两手空空,连剧本都不带。
造型师给他做个定妆,他坐在椅子上闭目片刻,等到开机时,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般,精准入戏,情绪饱满次。
而拍完自己的戏份,他便拿起外套,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几乎不和剧组社交,除非是他尔导或者制片人请客,否则从不参加聚餐,片场的同事,就只是同事而已。
只有苏彬知道,他现在的心态,早已和过去不同,当年刚入行,他还会在每个剧组里与人套近乎,主动与前辈交流,希望有朝一日能被记住名字。
就比如他能够出演狂飙中的李宏伟一角色,就是因为曹保平导演和张颂纹推荐了自己。
那时候的他渴望被看见,而如今,换成无数导演与投资方渴望被他看见。
电影将在十月底收官,而现在才刚刚九月底不到,张强的电话被打爆,各大导演、资方、制片人轮番上阵,只想让苏彬能够加盟他们的新戏。
而张强对外的回应则是:苏彬十月后将暂时休息。
就算被拒绝,那些人依旧心怀期待,表示只要他哪天改变主意,哪怕只是临时松口,他们愿意改档、甚至如果对剧本不满,他们可以重写剧本。
“真不知道,苏彬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唉...”
尔冬生叹了口气,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他的目光透过舷窗,落在海面上。
“啧啧...”
突如其来的咂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尔冬生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码头那头,一个身影正懒洋洋的踩着木板走来。
黑色衬衣,袖口半卷,脚步松散,头发还带着点潮气。
苏彬哼着歌,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拎着保温杯,随后一抬脚踏上船板,悠然的进了舱门。
“尔导早。”
他边说边伸个懒腰,语气慵懒得像是刚睡醒。
尔冬生看了眼手表,八点半,离开机还有半小时,于是眉头微挑:“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苏彬一屁股坐在对面椅子上:“早上我发现一家港式早茶店,就是那种阿姨推着小车走来走去,上面一层层全是点心...我这人嘛,好奇心重,看到没吃过的都想来一份。”
他说着,还无奈的拍拍自己的肚子:“结果种类太多了,我点了快一桌,最后差点撑得爬不出来。”
话音刚落,他背过身,打了一个饱嗝。
“嗝...抱歉。”
尔冬生愣了愣,随即忍俊不禁:“这样倒也好,早餐虽然重要,但吃多了总是对身体不太好。””
苏彬笑着摆手,视线不经意的落在了不远处的吴言祖身上。
他依旧正端坐在桌前,眉头微皱,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
那本笔记本他再熟悉不过,从开机第三天起,吴言祖就拿着它,追着他问各种表演上的问题。
苏彬暗暗叹了口气,他原本只是随口提了几句基础技巧,谁知对方却一字不落的全记下了,之后,这本笔记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见他离手。
“走,去上头看看。”
尔冬生起身,冲他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甲板,七八个工作人员正忙着最后的布景,有人在检查摄影机,有人擦拭镜头。
“苏彬。”尔冬生望着远处微光中的海面,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我想请你帮个忙。”
“只要我能做到,您开口就是。”
尔冬生侧过身,神情罕见的严肃:“你找个机会,和阿祖聊聊,我看他最近那状态不太对,快要走火入魔了一般。”
苏彬挑了挑眉:“尔导,你说得跟修仙似的,还走火入魔?”
“我不是开玩笑的,他太钻牛角尖了,那种状态要是继续下去,迟早出问题。”
海风呼呼的吹着,吹得两人衣角翻起。
苏彬收起笑意,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行,我找机会和他说,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言祖哥这也算敬业嘛。”
“敬业不该是这样的。”尔冬生叹道,“太拼了,会伤人。”
“明白。”
苏彬轻声应着,视线却落在远处的吴言祖身上,他眯了眯眼,声音低了几度:“说好听叫认真,说不好听...多少有点死脑筋。”
尔冬生闻言一挑眉,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没说什么。
...
上午九点一到,船头瞬间热闹起来,灯光、收音麦克、摄影车...各种器材布置完毕。
“可以开始了,导演。”
场务朝尔冬生简短汇报,尔冬生点头,场记板在一只手里翻动,大声吼道:“所有人注意,第三十七场,一镜一次,三,二,一...action!”
镜头缓缓推进,定格在甲板上坐着的苏彬,黑衬衣袖口微卷,手里攥着一份报纸,面色消瘦且阴沉,眼神凶厉,死死盯着对面那两个人。
一人正是是吴言祖,此刻面色绷起,指关节微白,另一人带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头发斑白,皮肤黝黑,是影片中的制毒师。
苏彬缓缓起身,步伐沉稳走到制毒师面前。
他把报纸举到对方脸上,手指用力敲在上面。
“家里养了鬼,你知不知道?”
还没等对方组织语言,苏彬的右手就像闪电一样抽出。
“啪!”
耳光落下的瞬间,吴言祖整个身体颤了一下,几乎往后退半步,脸上的血色被一瞬间抽空。
制毒师的眼镜被打歪,他扶着眼镜,头也不敢抬的缓缓道:“谁是鬼...”
苏彬的瞳孔骤然放大,脖颈处青筋滚动,声音带着寒意:“太平间那个!你的好徒弟,报纸讲的,说他是海关的线人。”
他的手指在报纸上猛戳,纸张发出粗粝的沙沙声。
镜头切到吴言祖的脸,那张俊朗的脸一时间被苏彬的怒火吓得惨白,呼吸短促,胸口起伏急促。
“问题是不是出现在你那!关不关你事啊?!”
苏彬把报纸毫不客气的甩到制毒师额头上。
制毒师的嘴唇抖了抖:“他们俩是我外甥来的。”
“你外甥就不会出卖你?!你知不知道李世民杀了多少兄弟?你傻了啊?”
“怎么?有意见?”
见制毒师的嘴唇微动,苏彬怒气更盛,猛地指向自己,指节泛白:“不是他们,是我啊?”
“是不是我?还是他?!”
说着,苏彬左手抬起,食指指向一旁坐着的,一言不发的吴言祖。
吴言祖只觉得自己对上苏彬眼神的那一瞬,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竟然是格外的恐惧。
制毒师哆嗦着,声音越来越小:“怎么会是力哥,他救了我的命。”
“救了你的命就不是鬼?救了你的命就不会出卖你?!”
他又一次把那张报纸挥向对方:“两个人,还有一个人在哪?”
制毒师转过身去,似乎在躲避苏彬的目光,低声道:“找不到他。”
苏彬猛然一指地,怒吼道:“找不到就不找了?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把他找出来,然后做掉他!!”
“我要他死啊!”
镜头前,他吐沫星子都顾不上的乱飞。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这副凶横的模样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大家都集中精神,放轻松。”
现场工作人员的耳中传来尔冬生的声音,这才让大部分人的心神定了下来。
几次呼吸之后,吴言祖缓缓从板凳上站了起来,胸口的起伏无疑是在反应着他此刻内心的紧张。
“昆哥,和他没关系的。”
他冲苏彬说着,然后撩起自己的白背心,露出腹部上的青紫:“你看...海关的人真是凑巧碰到的,他们把我打得受不了,我才带他们去的。”
苏彬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神色一转,但还是一脚踢在制毒师的肩膀上。
“卡!!”
“过了!”
尔冬生的声音传遍整个甲板,所有人这才开始大口呼吸起来。
“我顶你个肺,真是吓死我了。”
“幸好机器是架在支架上面的,不然我刚才手都在抖,画面都拍不好了。”
“要命了简直,每次苏彬一说台词,我都要跟着吓一跳。”
周围工作人员窃窃私语着,吴言祖也是在一旁深呼吸几口,满脸都是释然的神色。
苏彬则冲着制毒师的演员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啊廖师,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冰袋,双手拿给了对方。
那中年男人用冰袋敷着刚才被苏彬耳光扇过的左脸,紧跟着摇摇头:“不要紧,拍戏而已,而且我能感觉到,你是在收着力的。”
此时,尔冬生也摘下耳机,走到三人面前:“真的不要紧?”
中年人从板凳上起身,掀开自己刚才被苏彬踢到的地方,上面除了有些泛红之外,并没有其他异样。
“真的,我都一把年纪了,身体要有不对劲,我肯定不会硬撑的。”
尔冬生见状只得点点头:“那我们就休息十分钟,再开始下一场。”
苏彬刚准备去船舱里喝点水,却看到吴言祖又拿起他那笔记本,准备记录。
于是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笔记本抢了过来。
“怎么了?”
吴言祖显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语气柔和的问道。
苏彬随手翻了几页,上面隽秀的字体写着在他视角里,自己的表演,无论是神态,动作,还是语气。
他皱着眉头道:“言祖哥,你觉得你记这些东西,真的对你的演技有提升吗?”
吴言祖一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苏彬继续道:“可能我的说法有点问题,就是...你只是把你看到的我记录了下来,但我在表演时候是怎么想的,你却一无所知。”
“这样哪怕你和我演的一模一样,也是在对我进行模仿。”
“我们是演员,演出来的东西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东西,而不是照猫画虎。”
吴言祖随后便追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说真的,我现在每次一和你对戏,都感觉自己差的远。”
苏彬沉吟片刻,把笔记本归还给他,同时道:“这样,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你把记录我,变成记录你自己。”
吴言祖收起笔记本,嘴里喃喃的问道:“记录我自己...?”
二人一边朝着船舱里走,苏彬一边道:“没错,就是记录你自己,把你看到我表演时候的心情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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