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胞弟面前，纪安再难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终于哽咽了起来。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大齐的人文内核是典型的东方古典风格，讲究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哥哥此刻的真情流露，纪宁心情也不好受。
……
“如你所见，师尊的状态一直很奇怪。无论是对我的恨意，还是对‘凌玄清’的言听计从，都根本不合常理！
整个过程虽是渐变，但我依稀也可以找到转折点——那便是这个‘小师弟’的入门。自那起，师父和师姐对我的态度就一点点变得不正常了。
昨晚，师尊见我就一副血海深仇的模样，根本无法交流。可在和她对视时，我能隐约感受到，那一丝隐藏在仇恨中的痛苦。所以我不想轻易放弃追寻背后的真相。
到了后半夜，我还在尝试着用以前的回忆来软化师尊态度。可没想到……她竟突然浑身抽搐，大汗淋漓，拼命喘气的样子，就像是快要溺死在水中一般……”
纪安心有余悸的描述，让纪宁想起了一个词语——“戒断反应”。
“她一边咒骂我，一边让我给她去拿什么‘升元丹’，中间还会夹杂着要我杀死她的央求。我只能先将她打昏。
但哪怕昏迷后，师尊都依旧在承受着痛苦，颤抖一直都没停下来过。很明显，师尊的问题不光出在精神，更出在身体上。
我便想着：若是能够暂时让师尊神魂离体，减轻一部分痛苦，能不能让她至少暂时摆脱神秘影响？
所以我就……”
……
如今传世的神魂相关神通、功法，大都残缺不全。（不然，也不需要纪宁搞“心理测写加模型匹配”来清理内鬼了）
但随着纪安对《承负通玄录》的深入修习，除了不断精进【剑道】外，他自身【神魂】和对【神魂之道】的感悟也日益强于他人。
加上其性格里，或多或少有着不少和纪宁颇为类似的研究精神。纪安很早就基于流传至今的神魂类法器，穷究其背后原理，并开始进行推演和改进实验了：
【招魂铃】，便是他所涉猎的众多法器之一！
（招魂铃开篇出现过，被黑衣人用来毁尸灭迹、湮灭受害者亡魂）
……
这次纪安用到的，就是他自制的【招魂铃·改】。这件法器不能招魂，却可以暂时将肉体对神魂的影响剥离。
无计可施的纪安也算是病急乱投医，想看看他的造物，能不能减轻水月真人的痛苦。
但这似乎打破了某种平衡，误打误撞地让水月真人恢复了片刻清醒——于此，也终于让纪宁分析之外的真相，浮出水面！
………………
…………
……
水月真人对纪安的真实态度，远比表面要复杂：
纪安刚来宗门，其绝顶天赋，让他成为了玄清宗各峰争相哄抢的对象。水月真人能成为主峰首座，和成功收徒纪安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那时，她和孟萱萱、叶轻语，同纪安的关系也是极为纯粹而和谐的。
但后来，随着纪安的成长、能力不断提升，裂痕也开始出现。
……
在天道有伤、法则不全的时代，水月真人的天资纵然已经是世间少有，却也只能止步筑基。
而纪安，他的天赋就极为恐怖了——和纪宁那种“对真元几乎是绝缘体”的体质相比，纪安的天赋极为逆天，修炼速度远超普通天骄。
若生在故宋之前，纪安只怕能四平八稳地问鼎渡劫，飞升都未必遥不可及；哪怕在如今，金丹境也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甚至有望元婴。
……
若说，水月真人和凡人是“仙凡有别”，那纪安和水月真人也算是“仙凡有别”了。
纪安越是成长，在宗门内影响力越大，给水月真人的权威和骄傲，带来的冲击也就越大。
但刚开始时，感受到威胁的水月，其实从未想过要以“伤害、磋磨自己徒弟”的扭曲方式来处理问题。
她的想法反而更像是某种经典的强者之路：
一边努力提升自身修为，打破天赋和天道残缺的双重桎梏；一边遍览古籍，寻找提升资质和修炼速度的法门。
而这时，和她亦师亦友的宗门前辈找上了水月真人，表示：
“正道之首”镇魔司背后的中都楚家，有种珍贵丹药，谓之“升元丹”，可助她增益修为。作为交换条件，需要她引“家人死于朝堂纷乱、楚家碍于种种桎梏、无法直接出面保下”的故人之子，“凌家的独子”入门，悉心栽培……
……
纪宁听出了门道：
“那个宗门前辈，也是纸人傀儡？”
“是的，他昨天已被你我亲手斩杀！”
“所以，是楚家的丹药有问题？”
“的确如此……”
“可里面若是有让人成瘾的药物，应该很容易能查出吧？难道说，楚家在丹药以外的地方，做了什么特殊手脚？”
“嗯……‘升元丹’本身没有问题，甚至还是经过楚家微调后，成为了更符合古之丹道、药效更纯粹的仙丹！”
说到这里，纪安脸上满是痛苦：
“出问题的，是这方天地啊！
漆黑裂隙被前宋白皇封印后，天地间的炁早已十不存一。道途虽未阻绝，却也比先前困难太多。
丹方本身没有后手，所以在这上面，再多校验几千次几万次都不会有结果。而这，也是楚家能骗过师尊的根本原因：
毕竟谁能想到，依珍贵秘典中的古法，炼出的丹药，其作用效果和如今的修行体验，是完全错位的。阴谋便蕴含于这错位体验之中……”
纪宁立刻了然——楚砚辞作为起手式的“丹药控制”，用得并不是直接成瘾的丹药成分，而是间接成瘾，并在之后的戒断反应上作文章！
……
果然，纪安继续解释：
当前楚家使用的升元丹，效果远逊色于古法所制仙丹。但劣化的提升效果，和现实修炼环境差异不大，并不会给楚家修士带来不适。
可“微调配比和火候”后的古药，在短时间内会让服用者达到浩劫前的天才修炼速度；药效过后，人体恢复平常的龟速修行，甚至更慢。其巨大的落差，会一点点对修士产生类似罂粟之于凡人的影响。
如此，越是急于提升自我，就越是对楚家升元丹有依赖；越是依赖，就越容易被楚家拿捏；一旦成瘾行为形成，就如同山体滑坡，初心怎样已经不再重要。再加上其他那些傀儡们，以前辈、友人身份进行引导、蛊惑；以及“凌玄清”利用戒断反应时期的认知崩塌和情绪海啸，对水月进行的精神控制……
于此，“凌玄清”，也就是楚砚辞，以巧妙但阴毒的手段，拿下了看似最难以动摇的水月真人；并以此为入手点，展开了直接针对纪安的规训，试图把他也培养成一个类似于自己原身那样的伪人……
在那之后，便是侥幸得到片刻清醒的水月，在万念俱灰中祈求纪安给她解脱。
……
其过程，纪安并未过多阐述。
但他那颤抖的声线，痛苦的眼泪，颤抖的身躯，无一不在向纪宁展示：师尊的请求对于纪安而言，究竟有多么的残忍……
……
“阿宁，你再等我一日便可！
我欲逆天而行，以古之禁术给楚砚辞备上一·份·厚·礼！
到时候，你我兄弟携手，踏破中都，让这群灭绝人性的畜生血债血偿！”
说这句话时，纪安咬牙切齿，浑身杀机凛然，俨然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我要让楚砚辞为他的恶行，付出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代价！！！”
纪宁轻轻点头。
兄弟二人默然对饮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
…………
……
玄清玉露口感醇厚，但并不上头。纪安在饮下几杯后，却还是醉倒在了桌前。
望着终于暂时从现实纷乱中脱身片刻的纪安，纪宁欲言又止……
水月在死前都要掩盖自己最后的尊严，加之真相会给纪安带来更沉重的伤害，那就让这个“被纪宁和AI助手一致认可”的可能性，埋葬在时光长河里好了！
……
韶华易逝，无关水月真人本身的意志。古时筑基寿命也不过二百，如今更是大打折扣。而纪安的未来，不可限量。
资质差距，决定了她不可能陪纪安走太远。
或许这份“仙凡之别”背后的焦虑，对她的影响，远超单纯的嫉妒。如此焦虑，让她最终道心蒙尘，进而听信诱导。是她同中都楚家合作的深层原因：
她最开始没有选择打压纪安，而是想办法提升自己，便很能说明她的心意了……
也只有这种隐藏极深、为世俗所不容的心意，被三爷捕捉到、并充分利用，才会让那个本该风姿绝代的仙门仙子，变得如此绝望、如此自我厌弃吧？
……
再往前推演一步——她自视清高，必然对自己有着基本的信心。楚家的阴谋，她真的一无所知么？未必！
但那份骨子里的自信让她觉得：就算她不是能追上纪安步伐的天才，以她的天资，仅仅“把敌人糖衣吃掉、炮弹扔回”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这份由“对敌人能力的无知”而滋生的自信，终究还是让她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满盘皆输。
……
最后，心底的期许和憧憬，成为了断送她人生的毒药；连那份不可言说的情愫，也化作了楚砚辞手中的雕刻工具，把她生生塑造成了面目可憎的伪人，以及伤害自己在意之人的利刃……
而对自己无能的失望和憎恨，一部分也转化成了对纪安的怨愤，使得她表现出的扭曲，越发让人胆寒……
……
继续推演——此刻的纪安，真的看不出水月对他的那份隐隐超过了正常限度的心意么？
纪宁看着哥哥，一声叹息……
他或许看出了，或许没看出。但这一问题，如今已不再有追溯的意义。
因为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
师门仇怨也好，告慰亡魂也罢。再多的意难平，也只会让纪安的复仇火焰烧得越发炽烈！
人心不该被随意玩弄，人性更不该被肆意践踏。
始作俑者，终将玩火自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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