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钥匙在锁孔里卡了三次才转动。明远推开老宅阁楼尘封多年的暗门，霉味混合着檀木香扑面而来。手电筒光束照亮一个不到五平米的密室——正中摆着兄长的工作台，墙上钉满设计图纸，角落樟木箱上放着个倒扣的相框。
\"就是这里...\"李建国的声音在黑暗中发抖，\"永志走后...我再没进来过。\"
小雨挤到前面，小手拂过工作台上的木屑，突然惊呼：\"小叔叔快看！\"她举起一盏台灯，灯座底部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和她画的一模一样。
明远喉咙发紧。这是兄长的秘密工作室，连父亲都多年未进的地方，却处处有小雨的痕迹。相框翻过来是张孕期b超照片，背面写着\"小雯22周，小雨像爸爸一样高鼻梁\"。
\"爷爷骗人。\"小雨突然说，\"你说爸爸不喜欢小孩，可他明明给我做了这么多玩具。\"她拉开工作台抽屉，里面排满未完工的木质小动物，每个底部都刻着日期——最晚的是车祸前三天。
李建国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靠在门框上。明远扶他坐下时，摸到老人毛衣下凸起的怀表。那个永远停在3:42的表盘，正是兄长遇难的时间。
\"我阻止他们结婚...\"父亲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雯有案底...公司正要上市...\"
手电筒扫到墙上一张泛黄的《江城日报》，财经版头条是《李氏木业Ipo在即，太子爷恋情恐成变数》。明远突然想起，这篇报道的作者后来成了赵明辉的妹夫。
小雨从箱子里抱出个铁皮盒，里面装满明信片。邮戳显示全从女子监狱寄出，收件人却是\"李永志转小雨\"。每张背面都画着木棉花，正面是工整的楷书：\"今天学会刻小兔子了\"、\"警官夸我做的木盒好\"...
\"她不知道...这些根本没到我儿子手里。\"李建国攥着怀表，\"赵明辉拦截了...用它们威胁我...\"
明远翻开最底下那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刑期将满，求您让我见见孩子\"。日期是兄长去世一周年忌日。他突然明白父亲为何突然领养小雨——那不仅是愧疚，更是对赵明辉的反击。
\"爷爷，\"小雨跪坐在积灰的地板上，\"你为什么讨厌妈妈？\"
密室瞬间安静。父亲的手悬在半空，灰尘在光束中缓慢沉降。明远看见老人眼中闪过无数情绪，最终定格在深沉的疲惫上。
\"不是讨厌...\"李建国从内衣袋掏出张折叠的支票，\"我每月...给她汇款。\"
支票存根显示每月固定金额，备注栏写着\"小雨抚养费\"。最早的日期竟然是兄长去世前两个月——父亲早就知道孙女的存在。
\"那为什么...\"明远刚开口就被楼下门铃打断。
来人是陈志远，抱着一摞刚从赵明辉电脑恢复的文件。\"远哥！老赵的加密文件夹里有车祸现场照片！\"他气喘吁吁地说，\"还有...呃，你们在考古？\"
照片上，赵明辉的奔驰停在距事故现场百米处，仪表盘时间显示3:40。最关键的是挡风玻璃反射——副驾驶坐着当年的福利院长。
\"绑架...\"李建国突然剧烈咳嗽，\"他们原本...要带走小雨...\"
明远想起交警报告里的矛盾点：兄长车里发现过奶瓶和尿布，却没有任何婴儿在场记录。原来那天兄长是带着小雨去见苏雯，半路发现被跟踪才紧急改道。
\"王浩妈妈说...\"小雨玩着明信片突然插话，\"我是从着火的地方救出来的。\"
陈志远的咖啡杯摔在地上。明远这才把碎片拼凑完整——福利院火灾并非意外，是为了销毁领养记录。而赵明辉留着这些证据，是为了永远控制父亲。
\"李老师，还有这个。\"陈志远递过一张光盘，\"老赵偷录的董事会谈话。\"
投影仪亮起，赵明辉的声音充满嘲讽：\"...李老头把专利全转到孙女名下？可笑！那孩子根本不是李家的种...\"画面突然切换到他与陌生人的密谈：\"...当年要不是福利院那把火，哪来现在的李氏集团...\"
李建国猛地站起又跌坐回去，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明远急忙给他喂药，老人却推开药瓶，指向密室深处：\"那里...还有...\"
小雨钻到工作台下，摸到块松动的地板。掀开后是个小暗格，里面躺着个烧焦的牛皮袋和完好无损的U盘。U盘插入电脑，兄长的影像瞬间填满屏幕：
【爸，如果您看到这个，说明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赵明辉挪用了两千万公款，我明天就去举报。暗格里是证据备份，钥匙在怀表...】视频突然晃动，传来婴儿啼哭，兄长匆忙抱起什么，【小雨别哭，爸爸在...】
画面外传来撞门声，视频戛然而止。日期显示这是车祸前一天深夜拍的。
\"怀表...\"明远看向父亲胸前，\"爸，钥匙是不是...\"
李建国颤抖着拧开怀表背盖——那根本不是表，而是精巧的机关盒。暗层里躺着枚铜钥匙，与小雨找到的正好配成一对。
两把钥匙并排插入樟木箱的隐藏锁孔，箱盖自动弹开。顶层是账本和录音带，下面却整齐码放着几十个迷你木雕——全是不同表情的小雨，从新生儿到五六岁。最底下压着封信：
【爸，我知道您每周都偷偷来看小雨。福利院窗台上的木雕小动物，是您放的吧？小雯说她出狱后想带孩子走，但我希望小雨能在您身边长大。她太像您了——昨天抓着刻刀不撒手的样子，活脱脱是小明远...】
信纸上有明显被泪水晕开的痕迹，但不是兄长的——是父亲的字迹被水模糊了。明远这才惊觉，原来父亲一直知道小雨是亲孙女，那些年偷偷去看她，却因为骄傲和愧疚不敢相认。
\"爷爷哭了吗？\"小雨用袖子擦李建国的脸，老人将她紧紧搂住，喉间发出受伤动物般的呜咽。苏雯站在门口，手中松木偶人啪嗒掉在地上。
陈志远默默捡起账本：\"这些足够让老赵把牢底坐穿了。但...\"他犹豫地看着苏雯，\"福利院火灾的事...\"
\"我作证。\"苏雯声音很轻但清晰，\"当年赵明辉来找过我，说只要我放弃探视权，就保证小雨安全。\"
小雨突然挣脱爷爷的怀抱，跑到苏雯面前仰起脸：\"所以妈妈不是不要我？\"
苏雯跪下来与她平视：\"妈妈每一天都在想你。\"她拉起袖子，露出手腕内侧的纹身——近看才发现木棉花瓣里藏着行数字，是小雨的生日。
明远翻到账本最后一页，呼吸凝滞：赵明辉的贪污始于二十年前，最早一笔恰好是父亲第一次\"食物中毒\"住院期间的公司支出。而审批签名...是模仿父亲笔迹的赝品。
\"他一直在下毒...\"明远想起医生说过父亲心脏瓣膜的钙化程度异常，\"先是爸，然后是哥...\"
李建国却摆摆手，指向樟木箱夹层里的老照片。泛黄的画面里，年轻的赵明辉站在父亲身后，眼神阴鸷地盯着师父手中的《鲁班经》秘本——那本在父亲\"中毒\"后失踪的传家宝。
\"原来如此。\"陈志远倒吸冷气，\"他从二十年前就盯上李家的工艺秘方了。\"
小雨不知何时爬上了兄长的旧工作台，正踮脚够最高处的木匣子。明远帮她取下来，里面是把精致的袖珍刻刀，刀柄刻着\"木语心长\"四字。
\"这是爸爸给我的礼物！\"小雨笃定地说，虽然那刻刀明显是成人尺寸，\"爷爷说刻刀会自己找到主人。\"
李建国突然老泪纵横。明远想起兄长确实有把爱刀失踪多年，原来一直藏在这里等女儿长大。苏雯接过刻刀时，手腕上的木棉花纹身在抖，花纹竟与刀柄纹理完美契合——那是兄长用她最爱的木棉木做的。
\"永志说过...\"苏雯哽咽着，\"等小雨能握住刻刀那天...\"
窗外夕阳西沉，将密室染成血色。明远看着三代人挤在这方寸之地，突然理解了父亲那些年的沉默——那不是冷漠，而是太深的自责压垮了表达的能力。
\"回家吧。\"李建国撑着膝盖站起来，一手牵小雨，一手拿起兄长的设计图，\"这些...该见光了。\"
下楼时，小雨突然问：\"爷爷，我们算不算拼好拼图了？\"
老人停下脚步，在暮光中凝视孙女酷似长子的眼睛：\"还差...最后一块。\"
当晚，李氏工坊官网发布了三则公告：传统工艺数字图书馆正式上线；\"李永志纪念系列\"启动研发；以及最重磅的——李建国将收苏雯为关门弟子，教授\"木语心长\"秘技。
明远在父亲书房整理材料时，发现抽屉里躺着份刚公证的遗嘱：所有资产平分给明远和小雨，但特别注明苏雯享有永久居住权。附件是份泛黄的收养申请表，日期是二十年前——父亲曾想收养失去双亲的赵明辉，被少年拒绝。
晨光透过纱帘时，明远被敲击声惊醒。工作室里，父亲正指导苏雯调整雕刻角度，小雨在旁边有样学样。三代人的刻刀在木料上留下交错纹路，宛如命运在时光中刻下的印记。
木屑纷飞中，那块被所有人忽略的\"金缮\"木条静静躺在工作台角落。断裂处填充的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黑暗尽头终于等到的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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