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h国潮湿而沉闷的空气里,又悄然流逝了三年。
他们蜗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城,最初还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期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期盼着有朝一日还能重返南极冰原下的基地,与付悦、刘至浩他们重聚。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战争依旧胶着,成员间的通讯彻底断绝。
而更迫在眉睫的,是邵庭作为人类的生命,已然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
大多数时候,邵庭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连翻身都需要梦思行小心翼翼地协助。
每日的进食、饮水、清洁,都完全依赖梦思行细致入微的照料。
他花白的头发贴在枕上,脸庞瘦削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骨骼,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
一个是垂暮老人,一个是容颜永驻的仿生人。
他们相依为命,却无人能看出,也无人会相信,他们之间曾有着超越创造与被创造的复杂羁绊。
在外人眼中,这或许只是一对主仆,或者顶多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在照顾他风烛残年的父亲。
这其间的巨大反差与隐秘的悲伤,只有邵庭自己知晓。
这天,梦思行像往常一样,去集市上买一些勉强健康的食材。
当他买完回来推开门时,却意外地发现,邵庭竟然独自坐在了窗边的旧藤椅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衣,正静静地望着窗外。
梦思行心中一紧,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过去,拿起一旁的外套轻柔地披在邵庭消瘦的肩上,声音里带着关切:“博士,外面有风,小心着凉。”
邵庭缓缓转过头,脸上露出一抹异常平静的淡淡笑容,声音轻缓:
“思行……不用再叫我博士了。我早就不是了。现在我只是一个等死的普通老人。叫我邵庭就好。”
但梦思行固执地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不,邵博士。您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在实验室里创造奇迹、睿智而强大的邵博士。这一点,永远不会因为时间和外表而改变。”
邵庭看着他固执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依然带着那抹淡笑,没有再争辩。
他今天感觉格外的清醒,甚至恢复了一些久违的气力,竟能趁着这难得的清醒,自己撑着拐杖,从床上挪到了这阳台的藤椅上。
他闭上眼,感受着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所带来的暖意,耳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稀疏却充满生机的鸟鸣。
是什么鸟呢?听上去好像是鹦鹉。
“思行。”他睁开眼,目光投向身边的梦思行。
那双眼睛此刻竟焕发出一种不同于平日疲惫的、异常清亮而锐利的光彩,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温柔与爱意:
“我很爱你,也很感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却让梦思行更加愧疚。
汹涌的情感数据流几乎冲垮了他的模拟情绪模块。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撒谎回应一句“我也爱您”,哪怕这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只要能让博士感到一丝慰藉。
然而邵庭早年为他刻入的“绝对诚实”指令,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壁垒,牢牢锁住了他的发声程序。
他无法撒谎,无法说出“我也爱您”。
他最终只能低下头,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博士,我……”
邵庭似乎看穿了他的挣扎与无奈,他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释然和宽容,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没关系,思行。真的没关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如同最后的嘱托:
“我走了以后,你要记住。不要再活在任何人对你的设定和限制之下。包括我给你的。”
“你要好好地做你自己。你是一个独立的充满智慧的新生命体。”
“博士,您又说这样伤感的话了。”梦思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顺从地在邵庭身边的矮凳上坐下。
邵庭没有再解释,只是轻轻地将头靠在了梦思行坚实温暖的肩膀上,喃喃道:
“今天天气真暖和,难得我这么有精神,阳光也挺柔和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倦意“这么好的天气……我有点想睡一会儿了。”
梦思行感觉到肩头的重量微微下沉,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邵庭身上的外套又仔细地掖了掖,确保没有一丝缝隙能透进凉风。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楼下的小院。
那里,一位同样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正颤巍巍地捧着一个旧的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看着鹦鹉的眼神却异常温柔,充满了不舍与怜爱。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鸟笼的小门。
出乎意料的是,那只鹦鹉并没有立刻振翅高飞,反而在笼子里焦躁地跳了几下,歪着头,不停地重复叫着老人的名字,仿佛在疑惑,在挽留。
老人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着笼子轻轻抚摸着鹦鹉的羽毛,低声安抚了许久。
终于,那只鹦鹉似乎明白了什么,它试探性地用喙顶开了那扇早已打开的门,犹豫片刻,然后毅然决然地振翅冲出了笼子,向着广阔而自由的蓝天飞去,很快变成了一个小点。
梦思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忽然,他猛地转回头。
一种前所未有剧烈无比的疼痛感,正从他胸腔中那颗玻璃心脏的核心传来。
仿佛有无数道裂痕正在瞬间蔓延,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拥有远超人类听觉的传感器,清晰地捕捉到——靠在他肩头的那具温暖躯体里,那原本微弱却始终规律搏动的心跳声……
停了。
博士死了,就像曾经的宋博士、张子强以及每一个人类。
他们都走完了人间的旅程,到了分别的时候。
邵博士总说,自从他有了这颗会跳动的心脏后,每晚抱着他入睡,听着那模拟的心跳声,会觉得格外有安全感,睡得特别踏实。
可梦思行从未告诉过邵庭,对于仿生人来说,人类的心跳声也是一种慰藉。
他聆听邵博士鲜活真实的心跳声,何尝不是他这人类漫长岁月里,最深刻的依赖与眷恋?
如今,这维系他存在意义的最温暖的声音,永远地沉寂了。
窗外阳光依旧刺眼,鸟儿依旧鸣叫。
楼下的老人仰望着空荡荡的天空,久久没有离去。
而梦思行只是僵直地坐着,任由肩头的重量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陷入永恒的寂静。
*
就在那痛苦足以将玻璃心脏撕裂的瞬间,一个被沈明曾经提及在此刻突然出现的念头,猛地提醒了他——
人类的意识在身体临床死亡后,并不会立刻完全消散。
沈明博士的理论,那些关于意识上传时间窗口的文章数据,此刻成了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知道这短暂的窗口期有多久,是否已经关闭,但他必须尝试。
“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这个念头如同最强烈的指令,瞬间覆盖了所有的悲伤和茫然。
梦思行站起身,将邵庭已然冰冷的身体横抱起来,平稳地安置在床铺上。
他冲到邵庭那张堆满了手稿和仪器的工作台前,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最下方一个带锁的抽屉——那是他瞒着邵庭从沈明那里拿来的东西。
里面静静躺着一套精巧的意识信号提取与传输设备,以及一枚闪烁着幽蓝微光由沈明特制的高容量数字生命存储芯片。
这是他为最坏情况准备的,或者说,最后的僭越。
梦思行以惊人的精准和速度连接好设备,将提取端的两枚极薄的电极片,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邵庭已经失去温度的太阳穴上。
他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操作困难,而是源于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近乎祈祷般的期盼。
全息屏幕上,一个进度条亮起,开始缓慢地向右移动。
10%……20%……30%……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梦思行屏息凝神,所有的传感器和运算能力都聚焦在那一小段跳动的光条上,仿佛留住邵庭存在的唯一希望。
40%……45%……49%……
进度条艰难地爬升着,终于,越过了中间点,达到了50%。
然后——
它停住了。
彻底一动不动凝固在了那里。
无论梦思行如何尝试重新连接、加大功率、甚至更换接口,进度条再也没有前进分毫。
50%,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数字,横亘在生与死之间。
或许是因为时间窗口已关闭,或许是因为意识消散得太快,或许这本身就是他徒劳的妄想。
希望在达到一半时戛然而止,碎得彻彻底底。
梦思行伸向控制按钮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默默将电极片从邵庭的太阳穴上取下,他将那枚只储存了“半个”邵庭的芯片,紧紧攥在手心。
他颓然地跪倒在床边,伸出双臂紧紧将邵庭已经僵硬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仿佛要将那最后的50%也融入自己的机体。
他把脸深深埋进邵庭不再起伏的颈窝,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太阳的温度。
“邵博士……”他喃喃地呼唤,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孩童被遗弃般的无助和恐慌:
“邵博士……您别不要我……求您别抛下我……”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所有的逻辑防御。
他感到一种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邵庭冰凉的皮肤上。
是人工泪液。
邵庭曾经为了让他更完美、更接近人类,精心设计了这套情感模拟泪腺系统。
而此刻,这套系统第一次成功触发,却是在这永别的时刻。
他就这样紧紧地抱着邵庭,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从正午阳光最刺眼的时候,一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凄凉的橘红,再到最后一丝光亮被夜幕吞噬,房间里只剩下数字生命仪器发出的待机光芒。
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名字,终于从他唇间逸出:
“……邵庭。”
这一次,他没有再称呼“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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