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维莱特肩部的衣料被泪水浸透,那灼热而潮湿的触感,比任何直接的控诉都更沉重地压在他身上。
莫洛斯的哭泣是无声的,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轻颤和断断续续的吸气声,证明着这场崩溃的惨烈。
那维莱特的另一只手臂也环了过来,形成了一个生涩的拥抱。
他依旧不擅此道,动作甚至有些僵硬,但他清晰地感知到,当他完全接纳这份重量时,怀中几乎要碎裂开来的颤抖,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
“无需改变过去。”
那维莱特虽然不清楚『时间』究竟对莫洛斯做了什么,但他能从怀中之人的表现中猜出一知半解。
“你所见证的,你所经历的,无论悲喜,都已构成你的一部分,也构成了枫丹历史的一部分。”
莫洛斯没有回答,只是将额头更深地抵入肩窝,左手用力扣住他的肩膀。
那维莱特能看见他身上的血污沾染了自己的衬衫,但他毫不在意。
“你回来了,这就足够。”
良久,莫洛斯的呼吸才渐渐趋于平稳。
他缓缓松开手,向后退开一丝距离,但依旧停留在那维莱特的臂弯范围内。
他抬起头,第一次选择将真实的自己毫无保留的撞进那双淡色的眸中。
“我要护住枫丹。”
不是请求,不是意图,而是一个决心。
那维莱特没有立刻回应。
他扶着莫洛斯,让他慢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转身从房间的储柜中取出了卡伦尔常备在这里的医疗箱。
正如卡伦尔猜测的那样,他早就把整间屋子翻了个遍。
放心,合法的,申请了调查令。
那维莱特动作不算熟练,但还是记得希格雯处理伤口的模样,拿出干净的纱布和清水。
他半跪在莫洛斯面前,这个姿态让他需要微微仰视坐在椅上的少年。
“你一直在坚持这件事,从始至终。”
他用沾湿的纱布,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擦拭去莫洛斯脸颊上已经干涸的血污。
冰冷的触感让莫洛斯的双睫微微一颤。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那维莱特,这位最高审判官,此刻正做着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事情。
当纱布擦过莫洛斯额角一道细小的划痕时,那维莱特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眼,目光与莫洛斯怔忪的视线撞个正着。
“我很感谢你的坦诚,但这条路上,你并非独行者。”
他开口,声音低沉,却通过耳道重重敲在莫洛斯心上。
有时那维莱特也在困惑,枫丹境内并没有任何毁天灭地的灾厄到来的预兆,但端坐于神位上的芙宁娜与她的副手莫洛斯却总表现得过度焦虑。
特别是莫洛斯。
他的每一步都像身不由己,每一步都像在被人追逐。
他停不下来,也无法容许自己停下。
而现在,他却有了转变。
那维莱特将原因归咎于在耳边不断回荡的“命运”。
命运的终点是注定的,无论他怎么追赶,也无法先一步到达。
『时间』的算计,却阴差阳错让莫洛斯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既然命运无法追赶,那么只能等待与准备。
而“并非独行者”这简单的五个字,也在莫洛斯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裂缝。
是了,芙宁娜、卡米尔、雷内、米尔纳、希格雯、卡萝蕾…还有那维莱特。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每个人都在为枫丹贡献自己力量。
正如恩瑞妮所说,“为枫丹!为正义!献出一切!”
他看着那维莱特低垂的眼睫,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并非在处理皮外伤,而是在呵护某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卡伦尔这里,倒是备着不错的东西。”莫洛斯忽然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嘲弄,不知是在说藏品,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他试图找回一点惯常姿态的微小努力。
那维莱特动作未停,只是极轻微地抬了下眼。
“他享受掌控一切的感觉,包括他人的伤痛与性命。备下这些,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炫耀。”
他放下沾血的纱布,拿起药膏,用指腹蘸取,涂抹在莫洛斯脸颊和额角的伤口上。
“但这些自以为是的炫耀,终将会成为他罪恶的证据。”
“证据…”莫洛斯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掠过那维莱特近在咫尺的脸庞,落在他肩头那片深色的泪痕上,“那么,我刚才的失态也算证据吗?”
这是一个带着试探,甚至是一点点自嘲的问题。
他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对方面前,此刻,理性回笼,一丝微妙的窘迫与防御悄然升起。
那维莱特涂抹药膏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在我的认知里,证据,是用以裁定是非、定罪量刑的客观存在。”
他处理好最后一处细小的划痕,终于抬起眼,那双淡色的眸子如平静的湖面,清晰地映出莫洛斯此刻有些怔然的模样。
“而眼泪…尤其是你的眼泪,莫洛斯,它不属于证据的范畴。它只是水的一种形态。”
只是水的一种形态。
一句近乎于那维莱特式的、带着元素本质论色彩的回答,却在此刻,奇异地消解了莫洛斯所有试图建立的防御。
没有安慰,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刻意去回避那份脆弱,只是用一种最本质的、属于他的方式,将那份绝望“正常化”了。
就像在说:看,这不过是水元素的自然流露,与你战斗时流下的血,与你额角渗出的汗,并无本质区别。
它存在过,然后会干涸,仅此而已。
莫洛斯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所有准备好的,带着些许尖刺的话语,都在这句话面前,失去了锋芒。
那维莱特收拾好医疗用品,站起身,但目光始终未离开莫洛斯。
“就像二十年前,你决定守护枫丹的方式或许改变了,但目标未曾动摇。这就意味着,我们依旧是坚固的同盟。”
他向着莫洛斯,伸出手。
那不是搀扶,也不是拥抱,而是一个邀请的姿势,单纯,郑重。
“那么,告诉我,盟友。”那维莱特注视他,“接下来,我们该从哪里开始?”
莫洛斯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骨节分明,稳定有力。
他透过这只手,看到了未来那条遍布荆棘、却必须前行的路。
路上依旧黑暗,但似乎,不再那么孤独了。
“从须弥开始。”
莫洛斯给出了那维莱特从未想到的回答。
与此同时,他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浮现出一些炼金咒术的符号,犹如蛇吻般爬上表皮。
“那里是神明的陨落之地,有她最后留给枫丹的温柔。”
莫洛斯撑着扶手站起,微仰起头,注视他的眼。
“枫丹的神明不该在异国飘零,我必须把她带回国度。”
他向前倾靠,左手伸向那维莱特劲韧的腰间,隔着薄薄的衬衫,取下被那维莱特一直随身携带的裁决。
“尊敬的最高审判官先生,和我一起逃个狱如何?”
莫洛斯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狡黠地笑道,“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那维莱特稳稳地抓住了莫洛斯伸出的手。
“如你所愿。”
他指尖微动,周遭的水元素便如同拥有生命般悄然流转,隔绝了所有可能窥探的视线与声响。
梅洛彼得堡森严的壁垒,在这一刻仿佛化为了透明的背景。
接下来的行程快得超乎想象。
凭借那维莱特对水脉的绝对掌控与莫洛斯通过炼金术链接的指向明确的坐标,他们踏入了那片传说中“难觅甘露”的广袤黄沙。
烈日灼烤着沙砾,热风卷起干燥的尘嚣。
那维莱特并不喜欢过于干燥的环境,虽然不会干死,但是不舒服。
但如果与莫洛斯的咖啡相比,还是粗糙的沙砾更加容易入口些。
莫洛斯倒是还能适应沙漠的环境。
在这片生命的禁区深处,遵循着一种冥冥中的感应,他拨开一处被风蚀的巨大岩障——
世界,在他眼前骤然改换。
映入眼帘的,并非死寂的沙丘,而是一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盛大而静谧的花海。
无数从未在植物图鉴上出现的、散发着幽蓝与月白光泽的花朵,在沙地中蓬勃绽放。
微风中,花海轻轻摇曳,散发出清冷湿润的芬芳,与周遭炼狱般的干旱形成极致反差。
花海的中央,是一泊宁静的泉水。
泉水清澈见底,却深不见底,倒映着不属于沙漠的、纯净的天空。
“就是这里…”
莫洛斯低语,他独自走上前,脚步踏在柔软的花丛中,没有发出声响。
他蹲下身,凝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属于莫洛斯的面容。
随后,他缓缓抬起右手,将整只手臂,连同半侧肩膀,探入泉水之中。
预想中的寒意并未传来。
在接触的刹那,泉水变得温暖,如同母体的羊水。
下一刻,整片花海的光芒骤然盛放,所有的花朵仿佛都在瞬间化为了纯净的水元素光点,向着泉水中心汇聚。
那维莱特终于感知到,属于原初之海的另一颗心脏的存在。
虽然已经干枯。
泉水分开了。
并非暴烈的分开,而是温柔地向两侧退让,如同展开的帷幕。
在水幕之下,没有泉底的泥沙,只有一片深邃的、流淌着星光的蔚蓝。
一道身着长袍的虚幻身影,在其中静静悬浮。
她双眸轻阖,面容平静,像是沉眠。
她胸口处,那枚被她自己亲手融入体内的泪滴状结晶,正散发着柔和磅礴的光芒。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跨越了时间,直接响在莫洛斯的耳边。
那枚结晶缓缓从她心口剥离,化作一道流光,顺着莫洛斯的手臂,缠绕而上。
力量,浩如星海,温柔如春水的力量,开始涌入他的身体。
莫洛斯感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又在战栗。
“愿汝,征服命运,超越预言。”
当最后一丝流光没入他的手臂,泉水恢复了平静,花海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
水幕之下,厄歌莉娅的身影如同消散的泡沫,化作点点荧光,彻底融入最后长眠之地。
她的一生都在蛰伏于命运。
原初时期,作为原始胎海的心脏诞生;魔神战争时期,从幽禁中唤醒,解决雷穆斯遗留的问题并引领混乱的枫丹重建秩序;坎瑞亚战争时期,为抵抗漆黑兽潮,奉献身躯。
无人问她是否愿意,无人在意她是否愿意。
命运只是沉默地推着她前进。
她本以为自己的臣服能换来枫丹的一线生机,但所谓的“原罪”却宛如巨石压在她身上,压在每一位渴望成为人类的枫丹人身上。
她是软弱的神明。
她不能,也不敢向命运、向高空中规则的定制者举起叛旗。
只敢像普通人类的女孩那样,悄悄且沉默的叛逆。
有且只有三件事。
赋予枫丹人“生命”的证明;托予芙卡洛斯消融“原罪”的使命;赐予被命运裹挟之人“抗争”的勇气。
她是厄歌莉娅。
一个“胆怯”、“懦弱”又“无能”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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