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着眼，嘴角挂着笑，声音像从一口生锈的铁井里爬出来：“你终于来了。”
我后退半步，脚跟撞上石阶边缘。背上的陈智还热着，可这具身体里说话的，绝不是那个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却死活不肯松手的倒霉蛋。我盯着那双纯黑的瞳孔，想看出点破绽，可它连一丝反光都没有，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洞。
我没时间发愣。
石道两侧的城墙后，传来铁甲摩擦的声音。不是一具，是成片的。脚步整齐得像刀切，每一步都压在心跳的间隙里。我侧身贴住右侧石壁，把陈智往肩上又拽了拽。他那只手还死死抓着我的衣领，力道比刚才大了三倍。
“醒着装鬼，睡着真鬼上身。”我低声骂了一句，“现在不是演双簧的时候。”
话音未落，左侧城垛后闪出一排鬼面。青铜铸的，眼窝漆黑，嘴咧到耳根，像是笑，又像是被强行撕开的伤口。他们手里握着长矛，矛尖泛着青灰的光，像是淬过尸油。第一排鬼兵踏出城墙阴影，动作一致地单膝跪地，矛尖朝天。第二排紧跟着列阵，横矛于胸。第三排……直接把矛对准了我。
我数到七，就没再数了。
太多了。整条石道两侧，至少有上百具鬼兵正在集结，列成半圆，把我堵在中间。他们不动，也不喊，但那股杀气像是从地底渗上来的寒气，顺着鞋底往骨头缝里钻。
我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小棺材。裂缝还在渗黑烟，但比之前稳了许多，像是吃饱了，正打盹。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边角，冰得刺骨。这玩意儿现在是我唯一的依仗，可它到底能撑几下，我心里没底。
鬼兵动了。
第一波冲锋来得干脆利落。三具先锋鬼兵同时跃出，长矛呈品字形刺来，封死所有闪避角度。我猛地向右扑倒，背上的陈智差点甩出去。矛尖擦着左肩掠过，划开衣服，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口子。
我滚地翻身，顺势把小棺材横在胸前。黑烟“呼”地炸开，凝成一道薄幕。下一秒，三支长矛狠狠撞上屏障，震得我双臂发麻，虎口崩裂。棺材没裂，但裂缝扩大了一分，黑烟往外涌得更急了。
“省着点用。”我咬牙，把棺材往怀里一塞，借着后冲力撞向左侧石壁。
“轰！”
石壁震动，一块锈蚀的铁门从上方滑落半寸，露出条窄缝。我眼角一跳——有机关！刚才那一撞，正好压中了某个触发点。
鬼兵没给我喘息的机会。第二波攻势已至，五具鬼兵呈扇形包抄，刀矛并举，动作协调得不像死物，倒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的傀儡。
我咬破手指，血珠刚冒出来就被风吹散了一半。来不及心疼，我把血抹在小棺材的裂缝上。黑烟立刻变得粘稠，像沥青一样顺着棺体流下，滴到地面。
与此同时，我瞥见石道中央还有几缕残存的红光——那是红石炸裂后留下的能量轨迹，像烧过的电线，还在微微发烫。我用脚尖把黑烟往光路方向一拨。
“滋——”
黑烟与红光接触的瞬间，空气扭曲了一下，像是水面上被扔了块石头。几具靠近的鬼兵脚步猛地一顿，头盔下的空洞眼窝里闪过一丝杂乱的光。他们的动作慢了半拍，阵型出现了一丝裂痕。
就是现在！
我抓起小棺家住后一跃，避开一记横扫的鬼头刀，落地时顺势一滚，肩膀撞上那道锈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终于完全打开。
我翻身滚入侧廊，反手一拽门边的铁链——“哐当！”铁门落下，将追来的鬼兵挡在外面。门外，矛尖“叮叮当当”地敲在门板上，像是雨点打铁皮。
我瘫坐在地，大口喘气。侧廊狭窄，布满蛛网，墙角堆着几具破损的兵器架，锈迹斑斑。头顶的暗云透下一点微光，照见墙上一道模糊的刻痕——是个箭头，指向深处。
背上的陈智突然动了。
不是抽搐，是主动调整了姿势。他的手臂从我脖子上滑下，搭在肩头，呼吸节奏也变了，变得更深、更稳。我扭头看他，那双黑瞳依旧盯着前方，嘴角那抹笑却淡了些。
“你到底是谁？”我低声问。
他没回答。
可就在这时，门外的敲击声停了。
整个军营区域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连风都停了。我屏住呼吸，耳朵贴在铁门上。
没有脚步声，没有金属摩擦，什么都没有。
可我知道，他们没走。
我慢慢起身，把小棺材重新贴在胸口。黑烟还在，但比之前稀薄了。刚才那一撞、一挡、一拨，耗得差不多了。我得尽快找到出路，否则下一次，棺材可能撑不住。
侧廊往前延伸，拐了个弯。我贴着墙走，每一步都踩在最暗的角落。转过弯，眼前豁然开阔——是个军营操练场。地面铺着黑石砖，中央立着一根旗杆，上面挂着半面残破的军旗，旗面写着一个字：冥。
旗杆下，跪着一排鬼兵。
不是列阵，是跪着。头低着，兵器横放膝前，像是在等什么命令。
我皱眉。这阵仗，不像要打仗，倒像是在……举行仪式？
我正想后退，脚下突然一滑。
低头一看，砖缝里渗着黑水，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我蹲下身，用指尖蘸了点——黏稠，带着腐肉味，但不是血。我把它抹在墙边，黑水竟微微发亮，像是活物在蠕动。
“这是……喂养用的？”
念头刚起，旗杆下的鬼兵集体抬头。
青铜鬼面转向我，动作整齐得令人头皮发麻。他们的手，缓缓握上了兵器。
我转身就跑。
身后，操练场地面裂开，一具具鬼兵从地下爬出，披着残甲，拖着锈刀，像从坟里被挖出来的葬品。他们不喊，不追，只是迈步，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我冲回侧廊，却发现来时的铁门不见了——原地只剩一面完整的石墙，仿佛从未存在过。
前方，走廊尽头有光。
不是亮，是那种病态的绿，像是萤火虫被关在玻璃瓶里。光来自一扇半开的门，门上刻着三个字：兵械库。
我冲过去，一脚踹开门。
里面堆满武器架，长矛、战斧、铁戟，全都蒙着灰。正中央，摆着一辆破旧的战车，车轮锈死，车辕上挂着一串铜铃，铃舌断裂，一声不响。
我正要往里躲，眼角忽然扫到墙上的一面铜镜。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我。
而是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影，站在我身后，手搭在我肩上。
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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