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指尖还捏着那片焦痕叶,叶脉中央的裂痕像一道未愈的伤。他正欲开口,却见左侧林间人影一闪,采药人竟又折了回来,脚步比去时慢了许多。
憋宝人不动声色,只将怀中铜炉轻轻放下,双手捧出那枚古铜钱,置于青石之上。他指尖沾了点唾沫,在地面划了三圈,口中低语半句:“地藏启语,信者不欺。”话音落,铜钱纹路微泛暗光,旋即隐去。
采药人停在两步外,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铜钱上。他喉头动了动,终于开口:“你们……不是寻常走山的人。”
叶婉儿退后半步,收起图谱,声音轻了些:“老伯,我们不为寻宝,也不贪药草。只是有人等我们带回一个答案。”
她顿了顿,直视对方双眼:“您说莫追白影,莫应空声——那白影,可是夜里会动的人形雾气?空声,是不是没人说话,却像有人唤你名字?”
采药人瞳孔一缩,手指猛地攥紧背篓绳索。
陈智这时才缓缓收回符囊,袖口掩住瓷片,低声接道:“昨夜烟痕西去,今晨藤断汁流,都和‘门’有关吗?”
话音未落,采药人猛然抬头,眼中惊意翻涌,像是被什么刺中了心窍。
他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坐在青石边缘,背篓搁在一旁。风从林间穿过,落叶纷飞,那片焦痕叶竟无风自动,轻轻翻了个面,裂痕朝天。
“三十年前,这山是药山。”他声音沙哑,“我爹带我上山采茯苓、挖黄精,那时雾清风朗,百草有灵。十年前,成了禁山。再没人敢往深处走。可从去年开始……它醒了。”
“怎么个醒法?”叶婉儿问。
“白影不是鬼,也不是妖。”采药人摇头,“是山魂游巡。整座山有脉,有气,有觉。每逢月晦,它便巡行一遍。若有人追逐白影,必被引至断崖,脚下一滑,尸骨无存。”
“那空声呢?”陈智追问。
“是回音咒。”采药人低声道,“山里死过不少人,有的是迷路饿死的,有的是采药坠崖的,还有去年那个道士……他们的念没散,卡在山缝里,像风吹过裂石,发出声音。你要是应了,它就认你作答者,七日内必梦魇缠身,夜里睁眼,看见自己躺在棺材里,听见土一铲一铲盖上来。”
叶婉儿握剑的手微微一颤,剑鞘内铁刃轻鸣一声。
憋宝人低头看炉,炉身又热了几分,像是被无形之火煨着。
“阴脉裂口呢?”他问。
采药人脸色更沉:“山腹深处有个口子,原本封着,去年突然裂开。每逢月晦,黑雾喷涌,百里草木倒长——叶子从枯变绿,花从谢到开,虫蛇逆行,死后复爬。我亲眼见过一条蛇,死了三天,皮都干了,那天夜里突然扭起来,往裂口爬。”
他抬眼看向三人:“你们要找的清净路?现在哪还有清净?整座山……都在呼吸。”
陈智眉心突跳,像是有根细针在里面扎了一下。他想起掌心曾发烫的瓷片,想起昨夜烟痕的方向,想起罗盘指针的异常抖动。
“那个道士……”他缓缓问,“他找的是什么门?”
采药人闭了闭眼:“他说是‘通冥之门’,能连阴阳,通生死。我劝他别去,他说命不由天。结果呢?进山第三天,雾大得看不见五步外,他喊了一声‘我看见了’,然后就没声了。后来我在半山腰找到他的斗笠,里面全是湿灰,像是被火燎过,又像被水泡烂。”
“湿灰?”叶婉儿皱眉。
“对。”采药人点头,“不是烧的,也不是淋的。就是……化了。像骨头熬久了,变成浆。”
憋宝人缓缓将铜炉盖掀开一线,一缕淡青烟气袅袅升起,在空中凝成一个“安”字,随即消散。
这是憋宝行的老规矩——誓不负信,言出必承。
采药人看着那缕烟,终于松了口气:“你们既然听到了这些,就得记住:白天走,别停,别回头。若听见有人叫你名字,别应;若看见前方有白影晃动,别追。哪怕是你娘站在那儿哭,你也当没看见。”
“为什么?”叶婉儿问。
“因为山在试你。”采药人声音压得极低,“它想知道,你是人,还是它的一部分。你一应声,一追影,魂就粘上了。从此以后,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它想让你走的。”
风忽然止了。
林间一片死寂,连落叶都不再动。
那片焦痕叶静静躺在地上,裂痕笔直如线。
叶婉儿深吸一口气:“若我们不扰山灵,不追不答,它会不会放我们过去?”
“那得看你们带的东西。”采药人目光再次落在陈智身上,“你身上有东西不对。不是邪,不是煞,是一种……引子。山里的东西能闻出来。它不会主动咬你,但它会等你靠近,然后轻轻推你一把。”
陈智没动,只问:“什么样的引子?”
“我不知道。”采药人摇头,“但我见过一次。三年前,有个外乡人带块石头进山,石头上有纹,像锁链。他走到半山腰,突然跪下,把石头埋了。第二天,那地方长出一片赤筋藤,密密麻麻,全是活的,缠住一只野兔,活生生绞成了干尸。”
陈智指尖一紧,瓷片在袖中微微发烫。
叶婉儿察觉他的异样,却没有追问。
憋宝人将铜炉收回怀中,炉身仍温,像是揣着一块暖玉。
“听完了。”他说,“凶险知道了,禁忌也明白了。”
叶婉儿抬头看向两条岔路。左边小径隐入密林,落叶覆盖,几乎看不出路;右边石阶攀坡而上,苔痕斑驳,藤蔓缠绕,显然久无人行。
“若山有灵,我们不扰便是。”她开口,“若真有‘门’存在,那也是该开时自会开。”
陈智望着右侧石阶,声音低沉:“他劝我们白天走,别停,别回头——那就白天走,不歇,不答声。”
憋宝人点头:“听过了凶险,才算真正准备好了。”
采药人静静看着三人,忽然从背篓底层摸出一小包东西,用油纸裹着,递向叶婉儿:“拿着。山路上,若闻到腐味,就撒一点。能挡片刻。”
叶婉儿接过,入手微沉,隐约有艾草与硫磺的气息。
“谢谢。”她说。
采药人没再说话,提起背篓,转身离去。身影刚迈入薄雾,便如水溶墨,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三人仍立于岔路口。
晨光斜照,树影拉长。
铜炉余温未散,瓷片沉寂,山风拂衣,万籁俱静。
陈智低头,袖中瓷片忽又一烫,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他抬起眼,望向右侧石阶深处。
一片枯叶从枝头飘落,打着旋,轻轻落在石阶第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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