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叶婉儿的睫毛，落在她微颤的眼睑上。她没有抬手遮挡，只是将手腕轻轻翻转，绷带边缘渗出的血迹已凝成褐色斑点。前方道人拂尘一甩，步伐未停，五人影列成一线，沿坡下行。
石阶自林间蜿蜒而出，表面覆着一层薄灰香烬，踩上去无声无息。陈智右臂伤口仍在渗血，但他不再去按压，只将左手搭在剑鞘末端，借力稳住身形。每走一步，脚底便传来轻微震感，像是踏在某种沉睡的脉络之上。憋宝人走在最后，铜炉紧贴胸口，炉身微颤，频率与地脉波动同步。他没说话，只是指尖在袖中轻掐，默算着步数。
越往下，空气越沉。不是湿重，也不是压迫，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满”——仿佛呼吸之间吸入的不只是风，还有别的东西。叶婉儿闭了闭眼，丹田内那缕玄黄气忽明忽暗，手腕旧伤热意加剧，像有细针在皮下游走。她深吸一口气，顺着空气中飘来的檀香调匀气息。那香不烈，却极深，初闻 лnшь清苦，再嗅竟有一丝凉意直透眉心。
“此路不杀人，只验人。”憋宝人低声道，声音几不可闻，“别用防，用敬。”
陈智咬了一下后槽牙，额角青筋跳动。眼前景象开始模糊，火光冲天，断梁倾塌，师门大殿在烈焰中崩解。他猛地低头，舌尖触到一丝铁腥——已咬破。痛感如针扎入神识，幻影退散。他抬头盯住前方道人背影，一步紧跟一步。
叶婉儿耳边响起低语，不是人声，也不是风声，而是某种熟悉的、来自狐仙庙深处的呢喃。她不动声色，默诵三清尊号，一字一句，如钟敲鼓应。玄黄气随念而动，在经脉中缓缓流转一圈，心头躁动渐平。她睁开眼，视线清明。
回廊出现在石阶尽头。两侧古木参天，枝干扭曲如虬龙盘柱，屋檐下悬着铜铃，无风自鸣，一声接一声，节奏错落。每响一次，三人脑中便闪过一道残影：陈智见焚书之火，叶婉儿闻咒语低吟，憋宝人忆起某夜误触邪阵，手中罗盘炸裂，鲜血顺指缝滴落沙地。
他们脚步未停。
憋宝人从怀中取出一小撮山土，撒于足前。土粒落地即凝，排列成线，直指回廊出口。他低头看了一眼，继续前行。三人保持原有顺序，不交谈，不回头，目光始终锁定前方道人青灰袍角。
走出回廊时，天光骤亮。
一座石桥横跨深谷，桥下不见底，雾气升腾，却无声无息。桥头立着两尊石狮，高逾丈许，鬃毛如刻，双目闭合。当四人踏上桥面，左侧石狮忽然睁眼，瞳孔泛出幽青光泽。地面轻颤，桥身嗡鸣。
道人停下脚步，转身望来。
“诚心可过，妄念止步。”他说。
叶婉儿上前半步，整衣理袖，郑重拱手。陈智收剑入鞘，抱拳行礼。憋宝人摘下斗笠，置于胸前，低头片刻。三人并肩而立，齐步向前。
石狮闭目。
桥面恢复寂静。
终南观大门矗立眼前。门扉漆黑，铜环古旧，门楣上悬匾额，字迹苍劲：“终南清虚观”。道人伸手推门，动作缓慢，门轴无声开启。一股浓郁却不清冽的香烟涌出，缭绕门前，形成一道薄纱般的屏障。
三人踏入。
香烟自动分开，又在身后合拢。
大厅宽敞，四壁无窗，却明亮如昼。光源来自正中一座青铜巨鼎，鼎内燃着不灭之火，火焰呈淡金色，无烟无味。四周陈列典籍、法器，皆覆轻纱。正对大门处设高台，台上供三清像，非金非玉，似由整块青石雕成，面容肃穆，目光低垂。
道人立于台侧，静候三人站定。
叶婉儿站在左侧，目光扫过厅内陈列。一部经卷半开，纸页泛黄，墨迹清晰，标题为《坤元地脉志》。她瞳孔微缩——那书中所绘山势，竟与他们在三清洞所得地图有七分相似。
陈智立于右侧，虽疲态未消，但眼神清明。他双手自然垂落，不再握剑。右臂伤口仍在渗血，血珠顺指尖滴落，在青石地上留下几点暗红。
憋宝人缓步走入，将斗笠重新戴上半寸，遮住强光。实则他双目微眯，正暗察四周灵气分布。铜炉贴身而藏，炉底震颤不止，频率与鼎中火焰跳动完全一致。他不动声色，只将左手悄然移至腰间，握住一枚未启用的镇魂符。
道人开口：“三位历劫而出，身心俱损，本该先入静室调养。但今日地脉异动，坤位逆转七息，玄黄气重现人间——此乃三百年未有之兆。观中长老昨夜已卜卦，言‘有客自断脉来，携引子，负天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婉儿身上。
“姑娘体内之气，非后天修炼所得，而是地脉亲启，本源共鸣。你能活下来，已是奇迹。若此时退避调息，反失机缘。”
叶婉儿未答。她只觉丹田微热，玄黄气自行运转，似要冲破束缚。她强行压制，额头渗出细汗。
陈智皱眉：“你说我们是‘被选中’的？凭什么？”
“凭瓷片。”道人淡淡道，“三百年前，镇魂钉碎裂，残片流落四方。它能感应断脉，亦能唤醒沉睡之门。你持之而不死，已是异数。更何况——”
他转向憋宝人。
“你的铜炉，本属终南旧物。二十年前失踪，今朝归位，共振如初。这不是巧合。”
憋宝人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们等这一天，多久了？”
“整整一百零七年。”道人声音低沉，“自上一任掌观坐化，封观闭山。只为等一个能破封、能承气、能见真图之人。”
他抬起手，指向高台之后。
那里挂着一幅巨大山势图，以朱砂勾勒，线条流动如活。图中央有一处空白，形状弯曲，恰好与陈智袖中瓷片断裂边缘吻合。
“此图不全。”道人说，“缺一块。”
陈智下意识摸了下袖中瓷片。它此刻滚烫，几乎灼伤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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