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是一种荒诞到极致的,劫后余生的眩晕感。
他们刚刚还在做什么?
他们还在为即将到来的,与异世界文明的旷世之战而感到恐惧,感到绝望。
他们还在慷慨激昂地宣誓,要继承先辈的遗志,为了人类文明的存续,战斗到最后一刻。
结果......
仗,还没开始打。
不,甚至连敌人的面都还没见到。
敌人......就没了?
而且,是被他们这边最强的那个人,单枪匹马,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把对方的老家给一锅端了?
这算什么?
五百年的血海深仇,几代人的牺牲与抗争,那个悬在人类文明头顶,如同永恒噩梦般的终极威胁......
就这么......
没了?
“我......我有点喘不过气......”那位鹰派的将军,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他抬起手,解开了军装领扣,大口地呼吸着。
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经历过的所有战斗,见过的所有大场面,加起来,都不如此刻眼前这行字,带给他的冲击力更大。
秦振山站在原地,他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这位统领着人类最强暴力机关,在无数次滔天巨浪中都稳如磐石的男人,此刻却沉默得说不出话。
覆灭一个......宇宙?
这六个字,每一个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种超越了他认知极限的,荒诞的真实。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一屋子同样陷入石化状态的,人类文明的最高决策者们。
他看到,那位向来以铁血着称,把“战斗至死”挂在嘴边的鹰派将军,正双目无神地瘫坐在椅子上,嘴巴半张着。
他看到,赵长老那张布满了岁月沟壑的老脸,写满了一种孩童般的,纯粹的迷茫。
他穷尽一生,都在研究如何与异兽斗争,如何在这颗星球上为人类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那个与他们缠斗了五百年的棋盘,连同对面的棋手,被另一个人一脚踹翻了。
他看到,那些运筹帷幄的战略家,那些精于算计的政客,那些掌握着人类文明最尖端科技的学者,此刻,都像是一群第一次见到太阳的穴居人,脸上挂着同样的,茫然的表情。
“好像......”那位鹰派将军,用一种梦呓般的,极不确定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没咱们什么事了?”
指挥中心内,所有人都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一种更加深沉的,更加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是啊。
没他们什么事了。
灵剑协会,这个自诞生之日起,便与“战斗”、“牺牲”、“守护”这些沉重词汇捆绑在一起的庞大组织。
这个人类文明为了对抗异兽,而倾尽所有资源,催生出的最强之盾,最利之矛。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建立在“威胁”之上的。
可现在,威胁没了。
不是暂时的击退,不是需要用几代人的生命去维护的脆弱封印。
而是从根源上的,永恒的抹除。
“五百年的宿怨......”
“无数先辈的血与骨,我们几代人的抗争与牺牲......就这么......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了。”秦振山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赵老,结束了。”
“一个时代,过去了。”
那个充满了血与火,充满了悲壮与牺牲,充满了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属于执剑人和灵剑使的时代。
过去了。
一种巨大的,被时代抛弃的空虚感,笼罩了每一个人。
他们是人类的英雄,是文明的守护神。
可在一夜之间,他们失去了自己的敌人,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其实......这未必......不是好事。”
就在这片几乎要凝固的气氛中,秦振山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他。
“你们说的,都没错。”
“我们,确实没用了。”
“灵剑协会,这个为了战争而生的组织,在和平降临的这一刻,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执剑人和灵剑使,这两个代表着牺牲与守护的身份,也将很快,成为历史书上一个褪色的名词。”
“我们穷尽一生所追求的,为之奋斗的,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变得毫无意义。”
“但是。”
他话锋一转。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不正是我们最初,拿起剑的理由吗?”
“灵剑协会,为什么会存在?”
“是因为五百年前,第一批异兽降临,人类的城市在它们的爪牙下化为废墟,我们的同胞,成了它们果腹的食粮。是因为在那个最黑暗的年代,我们除了拿起剑,奋起反抗,别无选择。”
“执剑人和灵剑使,为什么会诞生?”
“是因为我们需要英雄,需要有人挡在普通人的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为身后那片脆弱的文明,筑起一道防线。”
“我们存在的意义,从来都不是为了战斗本身。”
“战斗,只是我们达成目的的手段。”
“我们的目的,是守护。”
“而守护的终极形态,是什么?”
秦振山缓缓地转过身,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同僚的脸。
“是创造一个,再也不需要守护者的世界。”
“是让我们的剑,生锈,腐朽,最终被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
“因为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就意味着,这片大地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威胁到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了。”
“那意味着,母亲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被突然出现的异兽叼走。”
“父亲不用再在睡梦中,被城外凄厉的嘶吼声惊醒。”
“孩子们,可以在阳光下尽情地奔跑,而不用被告知,哪个区域是禁止踏入的死亡禁区。”
“那意味着,和平。”
“真正的,永恒的和平。”
赵长老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刚刚通过考核,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年轻执剑人。
他的老师,一位在兽潮中失去了一条手臂的独臂剑客,曾经在一次酒后,拍着他的肩膀,醉醺醺地对他说:
“小子,记住了。我们拿起剑,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荣耀。我们拿起剑,是为了有一天,我们的后代,可以永远都不用再拿起剑。”
那个时候,他不懂。
他觉得,老师只是在说醉话。
他觉得,执剑人的荣耀,就该是在战场上绽放的。
直到此刻,直到他亲眼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他才终于,明白了那句话里,所蕴含的,那份最深沉,最朴素的,属于守护者的夙愿。
“我明白了......”
赵长老缓缓地站起身,他对着秦振山鞠了一躬。
“会长,你说得对。”
“我们......我们不是被时代抛弃了。”
“我们,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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