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业寺外
呼啸的热风也吹不散空地之上冲天的血腥气。刀光与残肢齐飞,惨叫与怒吼交织,将这片本应清净的佛门之地,变成了修罗炼狱。
周铁虎须发皆张,盔甲上满是刀痕与血污,率领着三千多忠诚的中军,用血肉之躯死死顶住潮水般涌来的叛军。这三千人,是陈霸先从岭南龙兴之地带出的百战老卒,经历过无数恶仗,意志如铁。
然而,对面的叛军多达五千,人数占优,且攻势一波猛过一波。更致命的是,沈纶等三吴士族代表站在叛军后方,不断地用言语和金钱激励着士气。
“儿郎们!杀敌一人,赏千钱!斩下陈霸先首级者,赏万金,官升三级!三吴的未来,就在尔等刀下!” 沈纶清越而充满煽动性的声音,在厮杀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他身边的士族们,也纷纷高声附和,开出各种难以想象的赏格。
重赏之下,叛军士兵彻底疯狂了!千钱的诱惑,足以让贫苦的军汉豁出性命。他们如同红了眼的疯狗,不计代价地冲击着中军的防线。前排倒下,后排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扑上。中军虽然骁勇,防线也在这种不计伤亡的冲击下,开始不断压缩、动摇,伤亡急剧增加。
叛军阵后,一众衣冠楚楚的士族,竟在刀光血影的战场上摆出了几分清谈的做派。他们远远看着焦灼的战况,脸上非但没有惊惧,反而带着智珠在握的从容,甚至有人轻轻摇着羽扇。
“沈公高见!此赏格一出,三军效死,陈霸先纵有虎贲,焉能久持?” 一人抚掌赞叹。
“是啊,沈公运筹帷幄,以利驱人,正是击中了这些武夫匹夫的要害!真乃经天纬地之才!” 另一人立刻跟上奉承。
沈纶抚着精心打理的长须,面露矜持而得意的微笑,仿佛眼前不是血肉战场,而是他精心布置的一局棋。他悠然道:“诸位过誉了。沈某岂敢贪天之功?不过是顺应人心罢了。圣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陈霸先这寒门贱吏,窃据高位,不思报效乡梓,反而倒行逆施,要与天下士人、与三吴父老为敌,岂不是自取灭亡?今日,便是他授首之时!待除了此獠,我等再共商大计,推举一位……嗯,懂得体恤士民的新君。” 他话语中的野心,已然昭然若揭。
“沈公高论!” “正是如此!” 周围的士族们纷纷点头,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仿佛已经看到陈霸先授首,他们重新掌控朝堂的美好未来。
谈笑声中,充满了对前方厮杀士卒生命的漠视,以及对即将到手的胜利的笃定。
就在中军防线摇摇欲坠,士气濒临崩溃,叛军几乎要冲破最后阻拦的千钧一发之际——
“嘎吱——!”
沉重的皇业寺山门,突然从内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着染血的常服,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大步踏出寺门,立于高高的台阶之上。热风卷起他额前散乱的发丝,露出那张因愤怒和决绝而显得异常威严的面孔。
“朕!大陈皇帝陈霸先在此!何方宵小,安敢犯上作乱?!” 声如洪钟,带着帝王的威压与沙场宿将的杀气,瞬间压过了战场上的喧嚣!
刹那间,无论是疯狂进攻的叛军,还是苦苦支撑的中军,动作都为之一滞!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台阶上的身影。皇帝……竟然亲自出来了!他没有躲在寺内,而是走到了最前线!
“陛下!陛下出来了!杀敌护驾!!” 周铁虎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声狂吼,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这声呼喊,如同给即将熄灭的火堆浇上了滚油!残存的不到两千名中军士兵,看到皇帝竟与他们并肩而立,原本近乎枯竭的体力和士气,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护驾!杀——!” 绝望化作狂怒,疲惫化作力量!残存的中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竟然反向朝着人数占优的叛军发起了决死反扑!
陈霸先更是一言不发,手持利剑,如同下山猛虎,径直冲入战团最激烈处!他武艺高强,剑法凌厉简洁,招招致命,瞬间便砍翻了数名叛军。更厉害的是,他一边挥剑,一边竟能喊出许多叛军士兵的名字!
“王二狗!你兄长随朕征讨侯景,战死沙场,朕抚恤你家,你今日竟敢弑君?!”
“赵三!你老家吴兴长城的赋税,是朕下令减免的!你的刀,要砍向恩人吗?!”
被他点到名字的叛军士兵,无不是陈霸先故乡吴兴子弟,或是曾受其恩惠的旧部。此刻被皇帝当面喝破姓名,想起往日恩情或家中境遇,顿时羞愧难当,手中的兵器变得沉重无比,出手犹豫不决。就在他们迟疑的瞬间,周围红了眼的禁卫军立刻抓住机会,刀枪齐下,将其斩杀!
陈霸先这种“诛心”战术,比单纯的砍杀更为有效,极大地动摇了叛军,尤其是其中吴兴籍士兵的军心。
叛军将领沈墨见状大急,他知道若让皇帝继续这样下去,军心立刻就要溃散!他跳上一块石头,挥刀指向陈霸先,声嘶力竭地鼓动:“兄弟们!别听他蛊惑!我们今日聚在这里,不是为了私仇,是为了三吴的父老乡亲!陈霸先这狗贼!他忘了本!他当了皇帝,就要对我们自己人下手!他要夺我们的田地,断我们的生计,是要我们三吴人的命啊!杀了他!换一个知道体恤我们、能与士人共治天下的好皇帝!为了家园,杀——!”
这番说辞,重新将矛盾引向“土地”和“生存”这一核心,再次点燃了那些被士族煽动、担忧田产被新政剥夺的士兵的怒火。
“杀!杀!杀!” 叛军的士气被重新提振起来,眼中的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狂喊着再次扑上。
陈霸先见此,知道言语已无法挽回,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化为冰寒的杀意。“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朕无情了!众将士,随朕诛杀叛贼,一个不留!” 他下达了绝杀令。
真正的血腥肉搏开始了!双方都杀红了眼,没有任何战术,没有任何后退,就是最原始、最残酷的对砍、撕咬!从清晨到日暮,皇业寺外的空地上,尸体堆积如山,汩汩流淌的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汇聚成暗红色的小溪,在炙热的空气中冒着丝丝红烟。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伤者的哀嚎渐渐微弱下去。
当夕阳如血般染红西天时,厮杀声终于微弱下来。陈霸先与周铁虎背靠背站着,身边仅剩下三四百名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卫士,人人浴血,兵器卷刃。而对面的叛军,也只剩下一千余人,同样精疲力竭,许多人拄着兵器才能站稳。沈墨本人也是浑身带伤,喘着粗气,几乎说不出话来。
四倍的兵力优势,此刻在双方都油尽灯枯的情况下,似乎依然在沈墨一方。
后方观战的沈纶等士族,看到己方虽然伤亡惨重,但人数仍占绝对优势,而陈霸先那边已是强弩之末,不由得再次兴奋起来,高声喝彩:“好!不愧是我三吴健儿!再加把劲,诛杀国贼!”
沈墨勉力举起刀,准备发动最后一次冲锋,彻底解决战斗。
陈霸先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身上数处伤口火辣辣地疼,失血让他视线有些模糊。难道……真要陨落于此?
就在这决定生死的一刻——
“哒哒哒哒——!”
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般从山道方向传来,迅速逼近!
“陛下勿慌!中护军杜僧明在此——!”
一声雄浑的暴喝撕裂了傍晚的寂静!只见一员彪悍大将,身披明光铠,手持丈二长枪,一马当先,如同旋风般从山道拐角处冲出!在他身后,是五百名顶盔贯甲、杀气腾腾的中军精锐骑兵!
杜僧明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叛军核心——将领沈墨!他毫不减速,催动战马,挺起长枪,借着冲锋的雷霆之势,直取沈墨!
此时的沈墨早已力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骑兵冲锋,连举起兵器格挡都显得迟滞无力。他只看到一点寒星在眼中急速放大——
“噗——!”
锋利的枪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沈墨的胸膛,将他整个人从原地挑飞,又重重掼在地上!沈墨双目圆睁,死死瞪着灰红色的天空,充满了不甘与难以置信,就此毙命!
“叛首已诛!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杜僧明拔出血淋淋的长枪,高举过顶,厉声大喝。
主帅瞬间被杀,本就强弩之末的叛军,面对这五百养精蓄锐、气势如虹的生力骑兵,最后一丝斗志彻底崩溃!
“逃啊——!”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剩余的叛军立刻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杜僧明大手一挥:“剿杀叛逆,一个不留!”
五百骑兵立刻散开,如同虎入羊群,开始无情地追杀、剿灭这些已无战心的叛军。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惨叫声再次响起,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那十几个原本还在后方“指点江山”的三吴士族,在杜僧明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如受惊的兔子,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风度,连滚爬爬地钻进了旁边的树林,沿着早就探好的隐秘小路,没命地逃窜了。
空地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满地的尸骸。
杜僧明跳下战马,快步跑到浑身浴血、几乎站立不稳的陈霸先面前,单膝重重跪地:“臣救驾来迟!陛下受惊了!”
陈霸先看着杜僧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这一松,失血过多的虚弱感顿时涌遍全身。他一把抓住杜僧明的手臂,力量大得让杜僧明都感到生疼,声音沙哑而充满后怕:“僧明……你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若非是你,朕今日……必命丧于此!”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陛下!” 杜僧明和周铁虎惊呼一声,急忙扶住。杜僧明见陈霸先伤口还在渗血,脸色苍白如纸,知道情况危急。他不敢在此久留,唯恐叛军还有后手或那些逃走的士族去而复返带来更多人马。
“快!简单包扎,立刻护送陛下回建康!” 杜僧明当机立断,撕下自己的战袍内衬,和周铁虎一起为陈霸先做了最紧急的止血包扎。
然后,他亲自将昏迷的陈霸先背起,周铁虎组织还能行动的伤兵相互搀扶。这支劫后余生的队伍,在杜僧明带来的骑兵护卫下,迅速离开了这片修罗场,朝着建康城方向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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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业寺后山·隐秘小径
十几名狼狈不堪的士族,气喘吁吁地在小路上奔逃,华美的衣袍被树枝刮破,脸上沾满泥土和汗渍,早已没了之前的从容风仪。
“该死!该死!” 一个士族咬牙切齿地咒骂,“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那陈霸先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天不助我!真是天不助我啊!” 另一人捶胸顿足,满脸不甘。
会稽虞氏的家主喘匀了气,脸上充满了忧虑,颤声道:“诸位……如今事败,那陈霸先……会不会雷霆震怒,发兵三吴,清洗我等家族啊?我们的田地、庄园、僮仆……可都在那里啊!” 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病。他们可以暂时躲藏,但庞大的家业是带不走的。
众人闻言,顿时沉默下来,脸上都露出了惶恐之色。陈霸先的狠辣手段,他们可是清楚的。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一直沉默疾走的沈纶却停下了脚步。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脸上竟然重新恢复了几分镇定,甚至带着一丝智谋在握的神色。
“诸位勿需惊慌!” 沈纶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越,“今日之事,与我等何干?”
众人愕然看向他。
沈纶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众人,压低声音道:“造反的是谁?是沈墨!是他对陛下(此时又称陛下了)心怀不满,私自煽动麾下军士作乱,欲行刺驾!我等不过是恰好在皇业寺进香,被乱军波及,侥幸逃得性命而已!这与我们三吴士族,有什么关系?” 他将“沈墨”二字咬得极重。
吴郡顾氏的家主有些犹豫:“话虽如此……可那陈霸先……岂是易与之辈?他会相信这等说辞?” 他想起陈霸先寒门出身、行事果决乃至酷烈的风格,心中没底。
沈纶的笑容更深了,带着几分傲然与算计:“他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动我们。别忘了,沈恪在临海郡,还握着三万兵马呢!那可是实打实的实力!再者…”
他环视众人,声音更轻,却带着蛊惑,“陈霸先若真敢不顾一切对三吴用兵,逼迫过甚……我们难道就没有别的棋子了吗?赵伯超、陈文彻、李孝钦那三位郡守,可都不是陈霸先的铁杆。只要价码合适,风向……总是会变的。”
众人听了,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是啊,他们手中并非毫无筹码。沈纶的意思很明白:陈霸先若识相,大家就按“沈墨个人作乱”的剧本演下去,相安无事;若陈霸先非要追究到底,他们也有能力让三吴乃至整个陈国东南,再次燃起战火!
在他们这些累世公卿、掌控地方经济命脉的士族看来,无论是皇帝陈霸先,还是那些拥兵自重的郡守赵伯超之流,都不过是他们护自身利益的“工具”或“棋子”。听话,就给你支持;不听话,就换一个,或者打到你再也不敢有异心为止!
“沈公高见!” “不愧是名士风范,临危不乱!” 赞誉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带上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博弈的信心。
山林掩映下,这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皇业寺外那片被鲜血彻底浸透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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