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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壶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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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根儿的文玩市场,平日里就人声嘈杂,今日更是如此。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沉沉压着,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旧物混杂的气息。陈三木守着他那方寸大的摊位,几件仿古瓷器、几串木头珠子散乱地摊在褪色的蓝布上,像被遗弃的旧梦碎片。他缩在藤椅里,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周遭摊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都成了催他入眠的呓语。最近生意冷清得厉害,连糊口都勉强,更别提重振他那日渐凋零的手艺了。日子像这阴天一样,灰蒙蒙地望不到头。

“老板,这壶,怎么卖?”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根无形的针,刺破了陈三木混沌的睡意。他猛地睁开眼,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老头。这老头干瘦,套了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底色的老棉袄,肩上斜挎着个磨得油亮的破布包,整个人像刚从旧时光的尘埃里扒拉出来的。他浑浊的目光正落在陈三木脚边一个不起眼的陶壶上——那是陈三木自己早年练手做的玩意儿,壶形笨拙,釉色暗淡,还带着几处烧制时留下的斑驳疤痕,一直被他当个垫脚石塞在桌腿下。

陈三木心里嘀咕,这破玩意儿也有人看得上眼?他脸上堆起笑,尽量显得热情些:“咳,您老有眼光啊!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好东西,老手艺了……”他伸出两根手指,又觉得不踏实,缩回一根,“一百,您拿走!”

老头没说话,眼皮耷拉着,只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那粗陋的壶身上缓慢地摩挲着,指肚划过那些凸起的疤痕,仿佛在辨认某种古老的密码。他沉默了好一阵,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手艺……是门吃饭的营生,也是条通心的路。你这路,怕是走到泥沟里去了吧?”他抬起浑浊的眼,那目光却像有重量,沉沉压在陈三木心头,“壶是好壶,可惜心浮了,泥也躁了,火候更是……一塌糊涂。”他摇摇头,从破布包里摸索着,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也不数,直接塞进陈三木手里,“钱,你拿着。壶,我带走。”

陈三木捏着那厚厚一沓钱,少说也有两千,比他一个月辛苦赚的都多。他脑子有点懵,这破壶竟真能卖出去?他看看钱,又看看老头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喉咙有点发干:“这……您老是不是看走眼了?这就是个练手的次品……”

老头嘴角牵动了一下,像笑又不像笑,他小心地抱起那个丑壶,像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走不走眼,不看壶,看心。”他抱着壶,转身就走,那佝偻的背影很快就要淹没在熙攘的人潮里。

“哎!您老等等!”陈三木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抓起摊位上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胡乱塞进口袋,连摊子也顾不上仔细收拾,胡乱一卷,拔腿就追了上去。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觉攫住了他——这老头,还有那破壶,一定藏着点不寻常的东西。

老头步子不快,却像泥鳅般在人缝里钻来钻去。陈三木紧赶慢赶,追着他七拐八绕,穿过了喧闹的市场,钻进了迷宫般的旧城巷弄。空气里的旧物霉味更浓了,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最后,老头在一扇掉光了漆皮的破旧木门前停下。那门虚掩着,门框上挂着一串早已风干的、辨不出原貌的植物。

“吱呀——”

老头推开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草药和灰尘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呛得陈三木直皱眉。屋里昏暗,窗户极小,糊着发黄的旧报纸,光线艰难地透进来,勉强照亮了四壁。屋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旧木桌,几条瘸腿板凳,靠墙一张窄窄的木板床,上面铺着看不出颜色的旧褥子。最显眼的是靠墙摆放的几个破架子,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瓦罐、陶瓶、泥壶,有的布满裂纹,有的颜色怪异,在昏暗中静默着,如同无数沉默的见证者。

老头把陈三木那只丑壶轻轻放在屋子中央那张唯一的旧木桌上,动作珍重得如同安放一件稀世珍宝。他走到墙角,那里有个小小的红泥炭炉,炉膛里暗红的炭火幽幽地亮着,上面坐着一把黑黢黢的铁壶,壶嘴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汽。

“坐。”老头指了指一条瘸腿板凳,自己则慢悠悠地从角落里一个敞着口的旧麻袋里,抓出一小撮深褐色的、像是干枯树皮和草根混合的东西,丢进桌上一个粗陶碗里。他提起铁壶,滚水冲入碗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朽木和某种奇异苦涩的浓烈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比屋里的陈腐气味更冲,直往人鼻子里钻。

陈三木在板凳上挪了挪屁股,硬着头皮接过老头递来的碗。碗里的液体颜色深褐浑浊,气味实在不敢恭维。他抿了一小口,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猛地炸开在舌尖,紧接着是强烈的土腥气,直冲脑门,呛得他差点咳出来,胃里一阵翻腾。“咳咳……这……这什么茶?味儿也太冲了!”

老头自己却端着一碗,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浑浊的眼睛半眯着,似乎颇为享受:“土里长的,水里泡的,日头晒的,都是天地给的滋味。冲?那是你心里没静下来。”

陈三木讪讪地放下碗,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桌子中央那只丑壶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依旧那么粗陋扎眼。他实在憋不住心里的疑惑:“您老花那么多钱,就买这么个玩意儿?它到底……好在哪儿?”

老头放下碗,没直接回答。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沾了点碗里深褐色的茶水,然后,极其缓慢而专注地将那点水珠,轻轻滴落在壶身那几道最深的疤痕上。浑浊的水珠顺着疤痕的沟壑蜿蜒而下。

“看好了。”老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就在那茶水痕迹蜿蜒滑过壶身最丑陋的疤痕处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粗糙黯淡的疤痕,竟像被无形的笔触点染过一般,隐隐地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那光很淡,如同冬日呵出的一口白气,在昏暗的屋里几乎难以分辨,却又真实存在,仿佛一层薄薄的生命力被瞬间唤醒,覆盖了那丑陋的伤痕。陈三木猛地瞪大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死死盯着那处微光,呼吸都屏住了。

“这……这怎么回事?”他声音发紧,指着那处微光,手指都有些抖。

老头浑浊的眼珠里似乎也映着那点微光,显得深不可测。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片刚刚泛起微光的疤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壶里乾坤大,”他低声说,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陈三木耳语,“你看到的疤,是它的命数,也是它的门。”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陈三木,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就像你,陈三木,你心里就没几道过不去的坎儿?没几块烧坏了的疤?那疤下面,未必就没藏着点别的光景。”

陈三木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老头的话像根针,精准地扎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痛点。他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吃手艺这碗饭的,定能烧出惊世之作。可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开窑时的失望,同行或明或暗的嘲讽,生活的重压……那些烧坏的胚子,那些卖不出去的次品,都成了他心上深深浅浅的疤。他颓了,手艺荒废了,人也变得像这屋里的旧物一样,蒙着厚厚的灰。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颓然地低下头。

老头没再说话,只是又提起那黑铁壶,往陈三木几乎没动过的粗陶碗里续了些滚水。深褐色的水汽再次蒸腾起来,带着那股奇异的苦涩,弥漫在昏暗的小屋里。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炉中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爆响。

陈三木盯着碗里浑浊的水,又看看桌上那只在幽暗中似乎真有些不同的旧壶,脑子里乱糟糟的。老头的话在他心里翻腾,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关于手艺、关于梦想的碎片,被强行翻搅出来,带着陈年的灰尘和锈迹,硌得他难受。

“您……您到底是什么人?”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声音干涩地问。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陈三木的脸,又落向墙角那些沉默的瓦罐陶瓶,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些。“一个老而不死的泥巴匠罢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跟这些罐子、瓶子一样,都是些该扔还没扔掉的旧物件。”

这回答模棱两可,却更添神秘。陈三木的好奇心像炉膛里的炭火,被风一吹,呼啦一下烧得更旺了,压过了那点苦涩滋味带来的不适。他端起碗,捏着鼻子,狠狠灌了一大口那古怪的“茶”。浓烈的苦涩和土腥味猛烈地冲击着味蕾,他强忍着没吐出来,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喉咙直冲下去,胃里火烧火燎,连带着脑子也似乎清醒了不少,或者说,更亢奋了。他放下碗,目光灼灼地再次投向那只丑壶:“您刚才说……壶里有乾坤?门?那门……怎么开?里面到底有什么?”

老头看着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近乎偏执的光,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那眼神里有叹息,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早已看透结局的了然。“心不净,眼就浊。浊眼,怎能看得见清亮世界?”他站起身,佝偻着背走到屋角,从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木箱里摸索着,拿出一个更小的、巴掌大的黑陶小壶。这小壶造型古拙,表面没有任何釉彩,只有一层温润内敛的哑光,仿佛包浆了千年。

“真想看?”老头拿着小黑壶走回桌边,将它轻轻放在陈三木那只丑壶旁边。两把壶,一丑一拙,一明一暗,并排而立。

“想!”陈三木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身体激动得微微前倾。

“那就闭上眼。”老头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静心,听。”

陈三木立刻闭上眼,努力摒除杂念,竖起耳朵。屋子里很静,只有炉火细微的噼啪声,还有窗外远远传来的模糊市声。他凝神细听,起初什么异样也没有。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如同游丝般钻入了他的耳朵——叮铃铃……叮铃铃……像是极其微小的铜铃声,清脆、悦耳,却又缥缈不定,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似乎近在咫尺。紧接着,又隐隐约约地,他似乎听到了……吆喝声?像集市上卖货的吆喝,却又细弱得如同蚊蚋;还有水声?潺潺的,像是山涧小溪流过卵石;甚至还有极轻快的、像是孩童嬉闹的笑语……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微小却生机勃勃的世界图景,就在耳边,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陈三木的心砰砰狂跳起来,激动得眼皮直颤,恨不得立刻睁开眼。

“别动!”老头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像一盆冷水浇下,“心要静,眼才能清!继续听!”

陈三木强行压下睁眼的冲动,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再次凝神。这一次,他“听”得更清晰了。那铃声似乎来自小黑壶的方向,清脆悠扬;吆喝声和水声则更像是从他自己那只丑壶里传出来的,带着一种粗粝的、生活的烟火气。两种声音交织缠绕,却又泾渭分明。

“可以了。”老头的声音响起。

陈三木猛地睁开眼,迫不及待地看向桌上并排的两把壶。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见那只其貌不扬的小黑壶口,此刻正氤氲出一片极其柔和、朦胧的白色光晕,像一团被水汽晕开的月光。光晕之中,景象如梦似幻:有层层叠叠、云雾缭绕的青色山峦,如同微缩的盆景;有飞檐斗拱、精巧绝伦的亭台楼阁,在云气间若隐若现;甚至能看到几个芝麻粒大小、穿着宽袍大袖的身影,在山径或楼阁间缓缓移动,衣袂飘飘,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景象虽小,却纤毫毕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秀与出尘之气。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自己那只丑壶!壶口同样笼罩着一层光晕,却是温暖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昏黄色!光晕里展现的,赫然是一个热闹喧嚣的微缩村庄景象:阡陌纵横的田野里,有蚂蚁般大小的人在弯腰劳作;村舍俨然,炊烟袅袅;村口甚至还有个小小的集市,能看到更小的人影在走动、交易,隐约还能听到刚才“听”到的吆喝声放大了一些,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他甚至看到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小身影,正追着一条同样微小的黄狗在田埂上奔跑嬉闹!那景象粗犷、质朴,带着泥土的芬芳和人间的烟火,真实得令人心悸!

“我的老天爷……”陈三木失声惊呼,整个人像被钉在了板凳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着,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看看仙气缭绕的小黑壶,又看看烟火十足的丑壶,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老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这壶里……真的装着……一个世界?”

老头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洞悉世事的沧桑。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两个壶口的光晕,声音低沉:“壶小天地阔,芥子纳须弥。一念起,便是山河万里;心念动,即是众生悲欢。壶里装的,不过是人心映照的相罢了。有人见仙山楼阁,有人见柴米油盐,都是心镜所照。”

陈三木似懂非懂,他此刻所有的心神都被那丑壶中微小而鲜活的烟火人间牢牢攫住。那里面劳作的农人,奔跑的孩童,袅袅的炊烟……这一切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一种他曾拥有却又失落已久的、关于生活和手艺本身的踏实与温暖。那里面的世界,仿佛触手可及。

“我能……我能进去看看吗?”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陈三木指着那只散发着昏黄光晕的丑壶,声音急切,眼神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渴望,“就一会儿!就进去看一眼!看看那些小人儿……看看他们是怎么活的!”

老头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沟壑般的皱纹瞬间绷紧,显出前所未有的严厉:“胡闹!”他厉声喝道,枯瘦的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两个壶口的光晕都剧烈地晃动起来,里面的微缩景象也随之模糊扭曲,“那是界!是别人的活路!生人闯入,气息驳杂,如同山洪冲了蚁穴!你想毁了它?还是想被它当成外邪给碾碎了?!”

老头的反应如此激烈,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然而,这严厉的警告非但没有扑灭陈三木心头的火焰,反而像往火堆里泼了一勺油!老头越说危险,陈三木心里那点隐秘的、被生活压抑已久的冒险和贪婪就越发疯狂滋长——那壶里藏着活生生的世界!那里或许有他失落的手艺灵感?有他从未见过的奇妙技巧?甚至……有改变他这烂泥般人生的契机?这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勒得他喘不过气,也烧掉了最后一丝理智。进去!一定要进去看看!老头越是阻止,越说明里面藏着真正了不得的东西!

“就一眼!求您了,老师傅!”陈三木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急的,更是贪的,“我保证!就探个头!绝不多待!我陈三木对天发誓!”他赌咒发誓,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桌子前倾,手指神经质地搓动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丑壶口昏黄温暖的光晕,仿佛那里就是苦海尽头唯一的灯塔。

老头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似乎穿透了陈三木的皮囊,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翻腾的欲望。良久,老头脸上严厉的神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近乎悲悯的淡漠。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积压了千年的尘埃。

“罢了……”老头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沙哑,像是砂轮在磨损,“路是你自己选的。记住,看到什么,莫惊;听到什么,莫应;闻到什么,莫贪!无论发生何事,立刻回头!壶口的光便是你的归路,光若熄了……”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份沉重的意味比说出来更让人心惊,“顶多……半盏茶的工夫。去吧。”

这突如其来的应允,让陈三木狂喜得几乎要晕过去!他根本没心思去细品老头话里那沉重的警告和未尽之意,巨大的兴奋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戒备。他连连点头如捣蒜:“记住了!记住了!半盏茶!绝不贪多!”他的目光早已牢牢锁定了那只丑壶,壶口那团昏黄的光晕此刻在他眼中就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他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激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试探着,缓缓地伸向那团温暖的光晕。指尖触及光晕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吸力猛地传来!那感觉并非疼痛,更像是一脚踏空,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漩涡卷了进去!眼前的光线疯狂扭曲、拉长、变形,无数破碎的色彩和模糊的影子呼啸着从身边掠过,耳边是尖锐到失真的嗡鸣!身体仿佛被拉长又揉扁,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这可怕的失控感仅仅持续了极短的刹那。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脚踝传来的剧痛,陈三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令人晕眩的旋转和失重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脚踝实实在在的疼痛和坚硬土地的触感。他龇牙咧嘴地吸着冷气,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疼痛,呼吸也停滞了。

天空!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无比巨大的昏黄色天空,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浑浊的琉璃罩子,沉沉地扣在头顶。那颜色,正是壶口光晕的放大!在这巨大天幕的笼罩下,他置身于一片广袤的田野之中。泥土的气息、禾苗的清香、还有牲畜粪便混合着青草的味道,浓烈而真实地扑面而来。脚下的土地是深褐色的,坚实而温暖。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如同巨大土丘般的“山峦”,覆盖着毛茸茸的、像是巨大苔藓般的绿色植被。更远处,矗立着一些奇特的“建筑”——那分明是用巨大的、形态各异的陶罐、瓦缸、甚至破碎的陶片垒砌而成的房屋!有圆形的缸屋,有方形的罐垒,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粗犷原始的生命力。缕缕灰白色的炊烟,正从那些“陶罐房屋”的缝隙里袅袅升起,笔直地融入那昏黄的天空。

这就是壶中世界!巨大、奇异、却又带着一种泥土本真的熟悉感!

陈三木挣扎着想站起来,脚踝的疼痛让他一个趔趄。他低头查看,发现自己是摔在了一条田埂上,田埂的泥土里还嵌着几颗比拳头还大的、形状不规则的砂砾。他正想揉揉脚踝,一阵沉闷的、如同擂鼓般的“咚!咚!咚!”声由远及近,大地也随之微微震颤!

他惊骇地抬头望去。只见田埂尽头,一个“人”正扛着巨大的农具走来!那人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有两个陈三木那么高!他穿着粗糙的、像是麻袋片缝制的短褂,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肌肉虬结,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暴晒的深褐色。最让陈三木头皮发麻的是那人的脸!五官粗犷得近乎狰狞,额头异常宽大突出,颧骨高耸,厚厚的嘴唇紧抿着,眼神浑浊而呆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没有焦距。他肩上扛着的“锄头”,竟是一块巨大的、边缘磨得相对锋利的深褐色陶片,用粗壮的藤蔓牢牢绑在一根粗大的木棍上!那陶片的质地和颜色……陈三木的心猛地一沉——和他自己烧坏的那些废品何其相似!

巨人似乎完全没发现田埂边摔得灰头土脸的陈三木,或者说,他根本没在意。他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每一步都像重锤敲在地上,咚!咚!咚!径直朝着陈三木这边走来。那巨大的陶片锄头,随着他的步伐晃动着,边缘在昏黄的天光下闪烁着钝拙而危险的光。

陈三木吓得魂飞魄散!眼看那巨大的脚掌就要踩到自己身上,他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翻下田埂,滚进旁边齐腰高的禾苗丛里。禾苗的叶子边缘粗糙,刮得他皮肤生疼。他蜷缩在禾苗丛下,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踩在他心口,越来越近。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浓烈的汗味和泥土气息。那双穿着巨大草鞋的脚,如同移动的石碾子,就在离他藏身处不到半步的地方,重重地踏过田埂!震起的尘土簌簌落下,呛得陈三木差点咳出来,他死死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那巨人扛着他的陶片巨锄,毫无察觉地走远了,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田野的另一头。

陈三木瘫在禾苗丛里,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恐惧过后,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好奇又涌了上来。他小心翼翼地扒开禾苗叶子,探出头。田野空旷,巨人已经走远。他的目光被远处村庄的景象牢牢吸引。

那完全是一个陶土构成的奇异聚落。巨大的水缸被侧放,成了圆顶的房屋;垒砌的破陶罐构成了墙壁,缝隙间塞着干草和泥巴;残破的瓷盘镶嵌在“墙”上,成了简陋的窗户;村口甚至有一个用半截巨大陶瓮做成的“牌坊”。村中道路上,有“人”在走动,身形比刚才那扛锄的巨人要矮小些,但同样粗壮敦实,穿着简陋的麻布或兽皮。他们有的背着巨大的藤筐,里面装着比他脑袋还大的块茎;有的正用粗陶锤砸着什么东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更吸引陈三木的是村子边缘,靠近“山脚”的地方。那里有一片开阔地,地面被熏得黢黑,几个同样身材魁梧的“人”正围着一堆熊熊燃烧的巨大篝火忙碌着。火焰蹿得老高,舔舐着架在上方的巨大陶坯!那陶坯的形状……赫然是一只巨大的、尚未完工的壶!轮廓粗犷,带着原始的力量感。几个匠人正用巨大的木棍和石拍,费力地拍打着滚烫的陶坯,火星四溅。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烈火灼烧的焦糊气息。

陈三木看得目瞪口呆!这些“巨人”在制陶!虽然手法原始粗糙得令人发指,但那巨大的陶坯,那原始的窑火,都透着一股蛮荒的、生命勃发的力量!他看得入了迷,浑然忘了恐惧,也忘了时间,下意识地朝着那个“制陶作坊”的方向,在禾苗的掩护下,一点点挪动过去。他想看得更清楚些,看看他们怎么塑形,怎么控制火候……

离得近了,那热浪和焦糊味更加强烈。作坊旁边堆着小山般的陶土,颜色深褐,夹杂着粗粝的砂砾。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老匠人(身形相对矮小些,但肌肉同样结实,脸上布满更深的沟壑),正对着一个年轻的匠人激动地指手画脚,发出粗嘎的、如同石头摩擦般的声音。

“蠢!蠢笨如石!”老匠人指着年轻匠人手中一个刚刚成型的、足有半人高的陶罐粗坯,那罐子口沿歪斜,腹部鼓起一块,像个畸形的瘤子。“火气要匀!心气要稳!你这泥巴都没揉透!气是散的!烧出来也是个歪嘴斜眼的废物!砸了!重来!”他愤怒地挥舞着骨节粗大的拳头。

年轻匠人被骂得抬不起头,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不敢反驳。他懊恼地低吼一声,猛地举起那歪斜的粗坯,狠狠砸向旁边一块巨大的青石!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粗坯瞬间碎裂,无数巨大的、边缘锋利的陶片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其中几块,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朝着陈三木藏身的禾苗丛方向激射而来!

陈三木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觉得一股恶风扑面,本能地往旁边一扑!

“嗤啦!”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如同刀锋般锐利的深褐色陶片,贴着他的头皮飞过,瞬间削断了他头顶上方一片巨大的禾苗叶子!那叶子切口平滑,无声地飘落下来,盖在了陈三木惊魂未定的脸上。他甚至能感受到陶片飞过时带起的灼热气流!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他的心脏!半盏茶!老头的话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里炸响!时间!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他猛地抬头望向天空——那巨大的昏黄色天幕边缘,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如同淤血般的深紫色!那紫色正如同活物般,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中心侵蚀!而“壶口”方向,那原本明亮温暖的光晕,此刻已经变得极其黯淡、稀薄,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好!”陈三木魂飞魄散,什么巨人,什么制陶,什么好奇心,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立刻逃回去!

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禾苗丛里窜出来,不顾一切地朝着记忆中进来的方向——也就是那昏黄光晕最黯淡的方向——发足狂奔!脚踝的疼痛此刻完全被求生的本能盖过。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野里狂奔,巨大的禾苗叶子抽打在身上、脸上,留下道道火辣辣的疼痕。他不敢回头,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归路!光!”他脑子里疯狂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拼命朝着那越来越黯淡的昏黄光源冲刺。身后的田野,似乎开始隐隐骚动起来。风声中,仿佛夹杂了一些模糊的、如同低吼般的咆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大地似乎也开始轻微地震颤……

终于!那微弱的光源就在眼前!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土地上,一团仅剩碗口大小、摇曳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的昏黄光晕,孤独地悬浮在离地不到一尺的空中!

陈三木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团微光飞扑过去!

就在他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微弱光晕边缘的瞬间——

“嗷——!!!”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暴戾与愤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他身后极近处轰然响起!一股灼热腥臭的飓风猛地扑打在他背上!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巨大声浪带来的冲击力!

他根本不敢回头!身体借着飞扑的惯性,猛地撞入了那团微弱的光晕之中!

熟悉的、天旋地转的拉扯感再次袭来!比进来时更加猛烈!身体像被扔进了狂暴的滚筒!眼前是疯狂旋转破碎的光影,耳边是尖锐到刺穿耳膜的厉啸!后背似乎还残留着那声恐怖咆哮带来的灼痛和撞击感……

“砰!”

又是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快要散架的剧痛。陈三木重重地摔在了坚硬冰凉的地面上。刺骨的冰冷和熟悉的、浓烈的草药混合着灰尘的气味瞬间将他包围。

他回来了!回到了老头那间昏暗的小破屋!

他瘫在地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额头、鬓角往下淌,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

屋子里,空空荡荡。

破桌子还在,瘸腿板凳还在,墙角那幽幽发着暗红光芒的红泥炭炉还在,炉上的黑铁壶嘴依旧无声地冒着丝丝白汽。

唯独不见了那个神秘的老头。

桌上,并排放着两把壶。老头那只小黑壶,壶口的光晕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黑黢黢的,像一块普通的顽石。而陈三木那只粗陋的丑壶,壶口的光晕也彻底熄灭了,只留下那几道丑陋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刺目扎眼。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陈三木挣扎着爬起来,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踉跄着扑到桌边,一把抓起自己那只丑壶,翻来覆去地看。壶身冰冷,粗糙的触感依旧,那几道疤痕毫无变化,仿佛从未被茶水点染过光泽。

“人呢?老师傅?老神仙?”他嘶哑地喊着,声音在空旷的小屋里回荡,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回应他。

他发疯似的在屋子里搜寻。墙角堆满的瓦罐陶瓶依旧沉默;破木箱敞着口,里面空空如也;窄木板床上,那床看不出颜色的旧褥子胡乱卷着,下面什么也没有……老头和他的破布包,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只有空气里残留的那股浓烈的、混合着草药和灰尘的奇异气味,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绝望和一种巨大的、莫名的恐慌攫住了陈三木。他颓然跌坐在瘸腿板凳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只冰冷的丑壶,如同攥着一块冰。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面……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

在老头原来放小黑壶的位置,桌面的积尘上,清晰地留着几个用指尖划出的、歪歪扭扭的字:

> 壶中日月长,人心蛇口凉。好自为之。

那字迹干涩潦草,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枯槁气息。

陈三木呆呆地看着那几个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在壶中世界面对那巨人时更加冰冷刺骨!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住自己手中紧握的丑壶,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地将壶翻转过来,看向壶底。

壶底那粗糙的釉面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昏黄光晕,如同垂死萤火般一闪而逝。

就在那光晕消失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在壶底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紧贴着粗粝的陶胎,多了一个极其微小、只有米粒大的凸起。

他颤抖着,凑近了去看,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壶底。

那凸起……那形状……

赫然是一个盘腿而坐的、模糊的、烧陶人俑的轮廓!眉眼身形,竟与他自己有八九分相似!

陈三木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惊恐地瞪大双眼,手一松——

“啪嗒!”

那只粗陋的陶壶,从他僵直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沉闷的碎裂声在小屋里响起,像一声迟来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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