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四吐掉嘴里的烟屁股,抬脚碾了碾,朝手心啐了口唾沫,抡起镐头狠狠砸向面前的土坡。这是他在秦岭山脚下包下的最后一片果园,推平了种猕猴桃,听说今年行情不错。
“铛——”
镐头撞上什么硬物,震得他虎口发麻。
“操,这穷山沟里还能埋着宝贝不成?”他嘟囔着蹲下身,用手扒拉了几下浮土。一块青黑色的石板露了出来,上面刻着些他看不懂的花纹,歪歪扭扭,像蛇爬。
“老四,咋了?”同村的王老六扛着铁锹凑过来。
“碰着石头了,还挺硬。”赵老四又抡起镐头,这次更用力。石板裂开一条缝,一股阴冷的风从里面窜出来,带着股说不清的霉味儿,不像是寻常土腥气。
王老六缩了缩脖子:“嘶…这风咋这么凉飕飕的?”
两人对看一眼,好奇心压过了那点不自在。他们合力用铁锹撬,用镐头别,忙活了大半个钟头,总算把石板挪开个能容人钻进去的口子。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那凉气一阵阵往外冒。
“像是……个洞子?”王老六探头探脑。
“管他啥洞,进去看看!”赵老四胆子大,摸出手电筒往里照。光柱滑下去,隐约照见一条向下延伸的土阶。他心一横,率先钻了进去。王老六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土壁湿漉漉的,手摸上去又冷又黏。走了大概十几米,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不大的土室。手电光扫过,正中央赫然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木棺材,棺盖斜斜地搭着,像是被人打开过又没盖严实。棺材旁边,散落着几个陶罐,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箱子。
“我的娘诶……”王老六腿肚子有点转筋,“真……真挖到古墓了?”
赵老四心里也打鼓,但看着那青铜箱子,贪念起来了。他走上前,用镐头小心地撬开箱盖。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金银珠宝,只有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柄缠着早已腐朽的丝线,还有几块黑乎乎的,像是玉片的东西。
“啥玩意儿?”他拿起铜镜,入手冰凉。镜面模糊不清,映出他有些扭曲的脸。他随手揣进兜里,又去翻看那些玉片。
就在这时,棺材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指甲刮过木头。
“咔哒。”
两人动作瞬间僵住。
“老……老四,你听见没?”王老六声音发颤。
赵老四头皮发麻,强作镇定:“放屁,是老鼠!这地方还能有别的?”
话音刚落,那棺材盖突然“嘎吱”一声,又滑开了一截!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泥土和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
王老六“嗷”一嗓子,转身就连滚带爬往外跑。赵老四也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玉片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跟着没命地往外冲。两人爬出洞口,瘫在太阳底下,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
“报警!赶紧报警!”王老六哆哆嗦嗦地去摸手机。
“报个屁!”赵老四一把按住他,“你想让全村人都知道?这东西……这东西万一值钱呢?”他摸了摸兜里那面冰凉的铜镜,“先回去,找马瘸子看看!”
马瘸子是村里看风水的,年轻时走南闯北,据说懂点门道。傍晚时分,赵老四揣着铜镜,悄悄摸进了马瘸子家。
马瘸子拿着那铜镜,对着灯光看了半天,又用手指抹了抹镜面,脸色越来越凝重:“老四,你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就……就后山捡的。”赵老四支吾着。
“放你娘的罗圈屁!”马瘸子把镜子往桌上一拍,镜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这镜纹是镇煞的‘蟠螭纹’,背面阴刻着祷雨祀文,是古代方士弄来压东西的!你跟我说是捡的?你他妈是不是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了?”
赵老四被骂得不敢还嘴,只好把发现古墓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马瘸子听完,半晌没说话,最后长长叹了口气:“你们啊……闯大祸了!那棺材里的主,怕不是个简单角色。这东西,”他指了指铜镜,“是镇着他的!你把它拿出来了……”
“那……那怎么办?”赵老四也慌了。
“赶紧放回去!还有,这几天晚上,听到任何动静都别出门!门窗关严实,门口撒上糯米!”马瘸子神色严峻,“记住,天黑就别在外头晃荡!”
赵老四心里七上八下地回了家。他把马瘸子的话当耳旁风,主要是舍不得那面镜子,说不定能卖几个钱呢?他随手把镜子塞在枕头底下。
夜里,赵老四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一阵声音惊醒。
“咚……咚……咚……”
像是有人在院子里跳,声音沉闷而有规律。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心脏咚咚直跳。他想起马瘸子的话,没敢开灯,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月光下,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古代服饰的人,正在他家院子里一下一下地跳着!那人面色青黑,双眼空洞,浑身沾满了泥土,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每跳一下,就发出“咚”的一声。
赵老四吓得魂飞天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他连滚带爬缩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浑身抖得像筛糠。那“咚咚”声在院子里响了大半夜,天快亮时才渐渐消失。
第二天,赵老四病倒了,发高烧,满嘴胡话,一个劲儿喊“别过来”。他老婆请了村医来看,打针吃药都不见好。奇怪的是,他家院子里,赫然出现了一串清晰的、深陷进泥土里的脚印,只有左脚。
消息很快传开了。王老六提着水果来看他,脸也是白的:“老四,我……我昨晚也听见了……有人在我家窗户底下跳……还……还挠玻璃……”
村里开始人心惶惶。有人提议报警,有人提议请大仙。最后,村里辈分最高的三叔公拍板,让马瘸子想办法,同时赶紧向上头报告。
镇上文化站的孙站长带着一个年轻干事小刘来了。一看那墓道口,孙站长就皱起了眉头:“这形制……不像一般的墓穴,倒像是某种……祭坑?”小刘拿着相机咔咔拍照,一脸兴奋。
马瘸子阴沉着脸,在墓道口转了几圈,又看了看赵老四家院子的脚印,对三叔公说:“三叔,麻烦大了。这里头的主,借了地气,又被人惊扰,拿了镇物,怕是已经‘醒’了。它不是鬼,是尸魅,靠着一点不甘心的执念和地底阴气行动,铜镜一撤,它就能出来了。现在它就是在熟悉地盘,等它彻底适应了……”
“会咋样?”三叔公急切地问。
“它会一个一个找,把惊扰它清净的人,都‘带走’。”马瘸子声音沙哑。
就在这时,躺在里屋的赵老四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冲进去,只见他双目圆睁,指着空无一物的墙角:“他来了!他来了!穿着黑衣服!问我他的镜子呢!!”喊完,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屋里一片死寂。王老六“噗通”一声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
小刘虽然不信这些,但也被这气氛弄得心里发毛,强撑着说:“肯……肯定是幻觉,高烧引起的……”
孙站长沉吟片刻:“这事蹊跷。墓要保护,人的安全也要紧。这样,小刘,你今晚留守村委会,有电话,万一有事好联系。我们其他人,听马师傅安排。”
马瘸子也不推辞,指挥着村民在村子四周,特别是赵老四家和王老六家附近,撒上厚厚的糯米和香灰。又在墓道入口处贴了几张黄符。他特意嘱咐小刘:“小伙子,我知道你不信。但今晚你待在村委会,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千万别出来!”
小刘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这就是一群愚昧村民自己吓自己。
夜幕降临,山村陷入一片死寂。家家户户早早熄了灯,门窗紧闭。只有村委会那间小平房还亮着灯,小刘在整理白天的照片和笔记。
到了后半夜,小刘有些困倦,正准备趴在桌上眯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由远及近,沉闷而规律。
小刘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他走到窗边,朝外望去。月光如水,村道上空无一人。但那“咚咚”声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他想起马瘸子的话,心里有些打鼓,但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他拿起手电筒和一根放在门后的木棍,悄悄打开门,循着声音望去。
这一看,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只见月光下,一个穿着破烂古代服饰、面色青黑的身影,正一下一下,僵硬地朝着村委会这边跳过来!它每次落地,都发出沉重的“咚”的一声。更让小刘毛骨悚然的是,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猛地转过头,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这边!
小刘吓得魂飞魄散,“砰”地一声关上门,手忙脚乱地顶上插销,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咚……咚……咚……”
声音到了门外,停了下来。
小刘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突然,“哐哐哐!”剧烈的砸门声响起,那薄薄的木门被打得摇晃不止,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我的镜子……”一个沙哑、干涩,完全不似人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门外传来,“还我……镜子……”
小刘吓得几乎崩溃,抄起桌上的电话就想报警,却发现电话里一片忙音。手机也显示无服务。
砸门声持续了几分钟,忽然停了。
小刘等了好一会儿,门外再无动静。他壮着胆子,再次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月光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刚松了口气,一低头,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窗台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沾着泥土的手印!
第二天天刚亮,马瘸子、孙站长和一群胆大的村民就赶到了村委会。小刘缩在墙角,脸色惨白,语无伦次。看到窗台上的泥手印,所有人都沉默了。
“它……它认得路了……”马瘸子喃喃道,“下一个,不是赵老四,就是王老六……”
就在这时,王老六的老婆连哭带喊地跑过来:“不好了!我家老六……我家老六不见了!!”
众人赶到王老六家。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像是经过搏斗。后窗大开着,窗棂上挂着几缕破碎的、沾着泥土的布条。地上,有一行清晰的、深陷的脚印,只有左脚,从屋里一直延伸到后山,消失在墓道方向。
王老六老婆哭得死去活来:“昨晚……昨晚那东西来敲窗……老六吓得钻了床底……后来没声音了,我们以为它走了……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床底有动静,一看……老六不见了!就剩下一只鞋!”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村里蔓延。有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逃离村子。
“不能等了!”马瘸子对孙站长和三叔公说,“那尸魅吸了王老六的阳气,只会更厉害!必须趁它还没完全消化,把它封回去!需要人帮忙,要胆大的,八字硬的!”
最终,孙站长、村里两个胆大的猎户,加上马瘸子,组成了四人小队。猎户带着猎枪和开山刀,孙站长拿着考古用的强光手电和一把工兵铲,马瘸子则准备了一袋子符纸、黑狗血和那面从赵老四枕头底下翻出来的铜镜。
临近中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四人来到了墓道入口。马瘸子用黑狗血在每人额头上点了一下,沉声道:“进去后,别乱看,别乱摸,跟紧我!看到那东西,别犹豫,先用黑狗血泼它!”
墓道里比上次更加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手电光柱晃动,照亮湿滑的土壁和散落的陶片。很快,他们来到了那间土室。
棺材盖已经完全打开,斜倒在一旁。棺木旁边,王老六双目圆睁,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色青紫,早已没了气息。他的脖子上,留着几个清晰的、乌黑的手指印。
而在棺材正前方,那个穿着破烂古服的尸魅,正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它身上沾满了新鲜的泥土,散发出的寒气让整个土室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马瘸子示意大家停下,他深吸一口气,举起铜镜,口中念念有词,一步步向前走去。
就在他距离尸魅还有三五步远的时候,那尸魅猛地转过身来!
它的脸比之前更加青黑,皮肤干瘪紧贴在骨头上,眼窝深陷,里面仿佛有两簇幽暗的鬼火在跳动。最让人心悸的是它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黑黄的牙齿。
“还……我……镜……子……”它死死盯着马瘸子手中的铜镜,沙哑地说道。
“就是现在!”马瘸子大吼一声,将手中装满黑狗血的瓦罐猛地泼向尸魅!
腥臭的黑狗血泼了尸魅一身,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嚎,身上冒起阵阵白烟,动作似乎迟缓了一些。
“开枪!”孙站长对猎户喊道。
“砰!砰!”两声枪响,猎枪的散弹打在尸魅身上,打出几个窟窿,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有黑色的、黏稠的液体渗出。尸魅只是晃了晃,嘶嚎着朝离它最近的马瘸子扑去!动作快如闪电!
马瘸子猝不及防,被它一把掐住了脖子!那双手冰冷僵硬,如同铁箍。马瘸子顿时脸色发紫,手中的铜镜也掉在了地上。
一个猎户抡起开山刀就砍在尸魅的胳膊上,却发出“铛”的一声,如同砍在石头上,震得他虎口崩裂!
孙站长也急了,抡起工兵铲朝着尸魅的脑袋狠狠拍去!“啪”的一声,工兵铲被弹开,尸魅的脑袋只是歪了歪,它扭过头,空洞的眼睛盯住了孙站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掉在地上的铜镜,被马瘸子挣扎时踢到了棺材旁边。镜面无意中对准了尸魅。
突然,铜镜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镜面上那些模糊的蟠螭纹路猛地亮起微弱的金光!一道淡金色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光束射出,正照在尸魅的胸口!
“嗷——!”
尸魅发出一声远比之前凄厉的惨叫,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掐住马瘸子的手猛地松开,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胸口被金光照射的地方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更浓的白烟。
它试图挣脱金光,但那道光束如同实质的锁链,将它牢牢缠住。它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嘶吼着,却无法摆脱。
马瘸子瘫倒在地,剧烈咳嗽,他挣扎着喊道:“镜……镜子!用镜子照它!别停!”
孙站长反应极快,一个翻滚捡起铜镜,双手死死握住,将镜面对准尸魅,努力保持着光束的稳定。金光持续照射,尸魅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瘪,嘶吼声也越来越微弱。
“把它……逼回棺材!”马瘸子虚弱地指挥。
孙站长举着镜子,一步步向前。猎户们也壮起胆子,用工兵铲和开山刀从侧面驱赶。在金光的逼迫下,尸魅挣扎着,一点点后退,最终踉跄着跌回了那口黑棺材里。
就在它落入棺材的瞬间,马瘸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爬起身,将一把混合了朱砂和香灰的粉末狠狠撒进棺材,同时咬破指尖,在棺盖上飞快地画下一道血符。
“快!盖上棺盖!”
孙站长和两个猎户一起发力,“轰隆”一声,将沉重的棺盖重新合上!
马瘸子立刻将那张血符拍在棺盖正中,又把铜镜死死按在血符之上。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面如金纸。
棺盖之下,传来几声沉闷的撞击声,随后,一切归于死寂。
土室里的阴冷气息开始慢慢消散。
四人互相搀扶着,带着王老六的尸体,狼狈不堪地爬出了墓道。外面阳光刺眼,恍如隔世。
没过几天,省里的考古工作队来了,还跟着几位据说很有来头的专家。他们详细勘察了现场,封锁了墓道。马瘸子和孙站长被叫去谈了很长时间。
后来,村里流传出小道消息,说那墓主人可能是古代一个修邪术失败的方士,死后执念不散,尸身不腐,成了尸魅。那铜镜是古代一件有名的法器,专门用来镇压这类邪物的。专家们小心翼翼地将棺材连同铜镜一起整体打包,运走了,说是要送到某个特殊的研究所去处理。
赵老四病了好久才慢慢恢复,人瘦了一大圈,胆子也变小了,再也不敢贪图意外之财。他把那片果园低价转给了别人,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后山。
村子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些老人还会提起那年夏天,那个从古墓里爬出来的、会跳的“活祖宗”,以及那几个差点回不来的白天。而那座被重新封死的后山,也成了孩子们绝对不敢靠近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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