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主任岩立军，同时也是三中两个理科零班之一——二班的班主任。
不仅如此他还有拥有两间办公室，一个在五楼一班的旁边，另一个在致远楼会议室隔壁。
大多数时间他都坐镇在高一教学楼以方便随时监督整个年级的学习状态。
在上楼的时候林乔一直酝酿着词措，怎么样才能快速解决问题，不给他把话题引到学习上的机会。
黎幽幽跟在他的身后，攥着那一折已经有点皱巴巴的钱。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像是要挑战恶龙的勇者，黎幽幽应该算个侍从。
林乔等会儿不准备让她进去，毕竟岩立军对学生的成绩极为看重，绝对的唯分数论，对分不对人。
你退步了我就要熊你，你状态差我就要训你，你成绩不好我就是要压力你。
上个学期就曾出现过有学生在走廊玩被岩立军抓住，询问成绩后发现只是个四百分筑基初期修士，然后就传出了立军名言‘四百多分你怎么好意思出教室的？’。
只看排名不看人，这一次你考好了我对你笑呵呵咱俩师生和睦，下一次要是退步了直接变脸不扣豆。
男生女生一视同仁，被他训哭的女生不在少数。
连林秋雨这种级别的选手都被他给训了，林乔不敢想象他要是知道黎幽幽的成绩后会如何表示。
恐怕是直接狂轰乱炸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吧。
林乔的成绩虽然算不上特别优秀，但是至少比黎幽幽高了一两个档次，他不奢望岩立军能给自己好脸色，只希望研学报好名后少喷自己几句。
“我进去就行。”
林乔伸手接过黎幽幽的那一折钱。
纸币表面有些潮湿，应该是黎幽幽的手汗。
晚自习十分钟之后开始，傍晚时分夕阳还未完全落下，五楼视野很开阔，已经能看到三中之外，夕阳拉扯着的粉色残云。
一班二班三班四班的学生早就已经归位，走廊中空空荡荡，能听到从三四楼吹上来的打闹嬉戏声。
黎幽幽没有说话，她看了眼林乔，后退两步让开道路。
林乔莫名有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怆之感。
“希望岩立军晚饭没吃酸菜。”林乔咧嘴说了句烂话。
他敲了敲门。
推门进入。
果然如他所料，冰冷的空调风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萦绕。
岩立军正在批阅资料，歪头瞥了眼来人。
“林乔。”
林乔本来就已经起了半身鸡皮疙瘩，猛地被叫到名字更是浑身一僵。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没想到上来就先被将了一军。
“老师好……”
原本酝酿好的台词被冲得七零八落。
岩立军点了点头。
“马老师说你这次期中相对开学考进步挺大的，继续保持住，回头进前六十可以来我班。”
红笔摩擦卷面发出的划声很响，在改到某本资料的时候他眉头紧锁，声音也微微下沉。
“马上上晚自习了，有啥事没？”
“老师，我班有个同学想报名研学，但是今天才和家长商量好，去行政楼报名的时候人家说不让报了……”
林乔尽量控制着呼吸的平稳，没想到老马竟然在岩主任面前美言过自己几句，那今天自己估计不用挨熊了。
他上前两步把报名费放到岩立军的桌子上。“这是报名费。”
“唉——”
岩立军叹了口气，停下笔。“又来一个，怎么天天整这么多麻烦事。”
他皱着眉把钱推向林乔。“让她自己过来和我说，叫啥名字？”
“黎幽幽。”
林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个妮子还是在劫难逃。
“叫她……”
岩立军话还没说完，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进！”
“老师好。”
黎幽幽扒着门沿，进来后半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她朝岩立军摆了摆手。
“老师我我我是黎幽幽。”
“怎么报名搞这么晚？”岩立军转过椅子，面对着两个学生。
黎幽幽瞥了眼林乔，朝岩立军笑笑。“太抱歉了老师，我老爸忘了给我打钱了，我周末晚上给他打电话后他才想起来。”
“然后我想着第二天交给班长报名吧，结果林乔辛苦一趟跑去行政楼人家也不给报，对不起对不起。”
黎幽幽有些夸张地大幅度鞠躬。
“好好好，别搞这套，我问你你这次期中你考多少名？”岩立军皱眉摆了摆手。
“四……四百多名……”黎幽幽挠了挠头。
“这就是你状态的映射！”
岩立军平握手中水笔，往桌子上敲了几下，在嗡嗡的空调房中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
“报名报不好，就是从侧面说明了你状态的散漫，万事都是有联系的，就你这种状态怎么可能考好？”
“你不要以为考上了三中就万事大吉，我告诉你，现在才高一，大家都还没发力呢，你就四百多名，到高二高三你还要掉到哪里去？”
“你知道三中每年考不上本科那零点几个百分点都是哪来的吗？再不调整状态，再往下掉，那百分之零点几可能就是你！”
“考上了三中最后连本科都没考上，传出去不得被亲戚朋友笑话死。”
岩立军转过半个身子，拿起桌上刻着天道酬勤的玻璃杯，抿了口茶叶茶。
空气中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中年男人沉闷的喘息声。
“老师您别气，我这次考四百多名其实进步了呢。”
黎幽幽伸出一只手指挠了挠脸，局促地笑笑。“我开学考考五百多名。”
“呵。”岩立军竟然也笑出声。“那我应该咋说？四百多名考得不错？”
“没没没。”黎幽幽摇了摇头。
岩立军抬起手指指了指站着的少女。“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知道了老师。”黎幽幽微微抬手敬了个小礼。
“……”
“这单子填好，研学的时候给导游就行。”
岩立军从抽屉中抽出一张单据递出。
“谢谢老师！”黎幽幽双手接过，笑了笑。“老师再见。”
“四百多名太不够看！继续进步！回去吧。”岩立军挥手下了逐客令。
“啪嗒。”
办公室门关闭。
明明感觉没过多久，天却已经黑了下来，夕阳完全隐没，教室中亮白的灯光照射进走廊，苍白而冰冷。
林乔侧目看着黎幽幽，少女耷拉着眼，一只手握着那个单据，无力地垂着。
在办公室里，他第一次见到黎幽幽那个状态，嬉皮笑脸开朗阳光。
怪不得老马说她挺外向的，要是林乔只见过她那个样子，绝对会说黎幽幽是个外向开朗的女孩。
甚至比李夏至和江鱼还要开朗。
因为上面二位在被老师训斥的时候肯定只敢低着头嗯嗯嗯。
不过在此时此刻，现在的黎幽幽，林乔同样没有见过。
她嘴唇开开合合却不发出声音，低垂着脑袋和眼眸，林乔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能看到她手里那张单据，被微微攥紧，折出几丝褶皱。
两人沉默着走到楼道，缓缓下楼。
“我之前问过老师和同学，大家说你挺外向的。”
林乔轻声说道。“我一开始有点疑惑。”
“有啥可疑惑的？”
黎幽幽抬头笑了笑。“是不是我一看上去就是那种应该趴在角落里一句话不说的刘海文静妞。”
林乔摇了摇头。“外向的人不会像你现在这样笑。”
黎幽幽怔了一下，笑容渐渐收敛，她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其实岩主任就那么几句训来回说，骂你就当没听见，只管低头认错他也说不出什么。”
林乔放慢脚步，扶着楼梯扶手。“没必要这么累。”
黎幽幽停下了脚步，她站在林乔的阶梯之上，林乔回头和她平视。
“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尊敬的班长，我要是不说啥他就肯定会一直说，一来一回他才会觉得我还有药可救，我跟你可不一样。”
她声音很低，接着说。“像你这种成绩好的低头挨挨训，下次就算再考差了老师还是会关注你的成绩找你谈谈心啥的，我要是在差估计就要被直接放弃了。”
“真的很烦，我也不想装得这么累，可是我不装的外向一点就没人和我说话了，我又不是顾佳丽或者李夏至，人家成绩好，又高又好看，人缘好得很……”
“为什么非要和别人说话呢……”林乔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有些激动，感觉有冰凉的液体缓缓流过膨胀的心脏。
他缓了一会儿，尽量保持语气的平和，他看着黎幽幽的眼睛。“我感觉哈，老师和同学关注与否，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你肯定感觉不那么重要啊。”黎幽幽笑了笑。“这就是咱俩的不一样啦班长，你随便往哪一蹲都会有人跑来问你要不要纸。”
“而我呢？岩立军是不是甚至都不知道我进步了？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训斥，班长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马老师估计都不知道我是进步还是退步了。”
“你说这些不重要，那是对你，我就是玻璃心，我就是看重这些，没人和我说话我一天都难受……”
说到这黎幽幽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发颤。
“我是个女生唉。”
“跟男生女生没关系。”
林乔轻吸一口气。“只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做自己的唐玄奘。”
“啥？”
黎幽幽蹙眉，她看着林乔，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林乔向来不好为人师，但他看不得黎幽幽那个丧气的表情，他尽量以玩笑的口吻接着说。
“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在这五百年年里没有人会在乎他，他忏悔不会有原谅，他仇恨不会有惩罚。”
“他用爪子在山壁上抠挖，坑坑洼洼鲜血淋漓，不会有人在乎那是佛经还是诅咒。”
“因为被压在山下他就只是猴子，没人会在乎一只猴子在想什么。”
“只有碰到玄奘那只猴子才是孙悟空，只有玄奘去揭下五行山上的佛帖后他才会变成孙悟空。”
林乔看着黎幽幽呆滞的眼神，他忽然感到有些窘迫。
“我的意思是，其实你看重的那些就像五行山，当你去揭掉那张佛帖后，五行山就没那么重了。”
林乔挠了挠头。“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高高在上，我其实也没几个朋友，上个学期没分班之前也没有人和我一起吃饭，一个人可能有点孤单，但至少不会那么累，习惯了其实也还好。”
“我那时候就想着反正也没人和我玩，我就看成绩，想着考好一点，再考高一点……”
楼道的声控灯因为两人此刻的静默啪的一下熄灭了。
林乔咳嗽一声，灯光又重新亮起。
晚自习开始了，文科班的晚读声嗡嗡的，在楼道和走廊之中回荡。
“做自己的玄奘……”
黎幽幽轻声说道，她抿了下嘴，看向林乔。“玄奘会在乎孙悟空在想什么吗？”
“应该会吧，要不然他估计不敢放猴子，要是猴子恩将仇报出来后一棍给他敲死那就完球了。”
林乔笑着耸了下肩膀，两人继续下楼。
黎幽幽也笑出了声，笑容自然了许多。
晚风拂过，把她的刘海从中间吹得往两侧分叉，露出白净圆润的额头。
“这次麻烦你了班长，忙了这么长时间给我报上了，谢谢你……”
“给你报上我有提成呢。”
林乔笑着说道。“这个销售任务可真不简单。”
黎幽幽轻吁一口气，在四楼走廊中转过身，文科班晚读的声音有些嘈杂，她微笑着看向林乔，稍稍提高分贝。
“班长我总算知道你为啥字写得那么丑作文还能得高分了……你是个很有内容的人。”
林乔嘴角抽搐一下，大姐你其实可以直接说后半句的……
“班长你这次年级考多少名？”黎幽幽询问。
“一百四十多名。”
“好，我知道了。”黎幽幽点了点头。“我期末超你。”
“噗——”
林乔没绷住笑出了声，必须澄清一下他的笑声没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他只是从小到大第一次享受到这种特殊待遇，自己这b成绩有朝一日竟然也能成为别人的目标吗？
但是黎幽幽没有读心术，林乔的笑声让她的脸颊微红，她也笑了几声。“笑吧笑吧……”
致远楼的会议已经结束，顾佳丽刚刚回班，正在讲台上讲着这周研学的注意事项。
林乔从后门进班，笑着摆了摆手。
“祝你成功。”
黎幽幽在走廊中站了一会儿。
手中的那个单据被风吹得对折，她低下头把单据折好塞进兜里，进班。
她想着猴子被玄奘解救出来的时候应该是开心的吧，毕竟和尚没有被一棒子敲死，最后孙悟空还戴上了紧箍咒，保护着玄奘取得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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