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县城外十五里,龙王庙前的一处院子原本是乡绅筹办社戏、集会的场所,如今成了克营议事的中枢。
院子改名为聚义厅,外面不远处就是刘处直那六十亩的试验田,此刻田地上青绿与金黄交织,阳光下格外醒目,像一块巨大的毯子铺展在山坡上。
聚义厅长桌两旁坐满了人。李茂、高栎、史大成、孔有德、刘体纯、马世耀、李良弼、李虎、陆雄、王鸿等坐在前列,刘汝魁、张天琳、黑九云、全节等各营副手、千总、以及军管区屯田负责人都坐在一起,当然所有军事主官都来开会为了防备左良玉偷袭,所有队伍全部转移进山,侦察营散出去探清官军动向。
厅内的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草味,人人皆知试验田大获成功,大帅今日必有重要安排。
刘处直坐在上首,面前摊着几本册子和地图,他还是那一身蓝色箭衣穿着,裤脚还沾着些许泥点。
“诸位。”
“先说说田里的事,试验田的收成大家都看到了,豆子、苜蓿、麦子三年轮作,地力不衰反有增益,胡老农他们算过照这法子咱们控住的地,即便全是坡地山地,养活现有兵马百姓不成问题,第一年咱们免征吃以前的库存,有空出去打打粮应该就能维持下去,明年百姓缓了一年咱们也就可以征税了,日后也就有稳定的来源了。”
众人脸上露出振奋之色,转战多年都知道粮草先行。
史大成笑道:“大帅,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往年咱们为了吃饱饭得隔一段时间就出去抢,如今能自己种出来心里也踏实多了。”
孔有德也点点头:“地能产粮,人心才能定。”
刘处直拿起一本薄册子:“法子成了就要推行,我已让文书和识字的弟兄们连同胡老农他们口述编了这本《屯田三圃要略》图文并茂。”
“各营、各军管区,回去后即刻组织人手抄录、宣讲,务必让每个屯田区、每个会种地的老农都明白其中道理,明年开春全力铺开,至于牛的问题我们转战多年队伍里面应该有不少吧,可以全部低价转给农民,如果不够咱们再出去抢。”
“辎重营负责统筹种子、农具分发,土木营配合整地、修渠,各营驻扎地因地制宜但三年轮作的核心不能变。”
“遵令!”陆雄与土木营负责人齐声应诺。
刘处直示意他们坐下后,话锋一转说道:“农事暂定,今日召集大家主要议另一件大事,咱们的营制得改改了。”
堂内随即泛起低声议论,改制意味着权力、地位的重新划分。
“咱们起兵后,一营人马多则数千,少则数百因为咱们处于流动作战这样比较灵活。”
“如今咱们在夔东算是站住了脚控地日广,加上自榆林战后扩军上万,旧有的营制指挥不便难以应对更大局面,我意废营为镇扩编建制,明确职责以图长远。”
“我与军师宋献策以及李茂高栎商议了半个月议定了新编制,现在就由军师来宣布一下吧。”
宋献策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说道:
“具体来说,咱们五营正兵全部改镇,从第一镇到第五镇,每镇下设两协,每协辖两标,标下分营哨。一镇额定战兵六千,辅兵另计。镇长官,称统制;协长官,称协统;标长官,称标统;各营军官如千总、把总、哨官等,依次晋升一级。”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众人说道:“这是初步设想,今日大家畅所欲言,有甚补充、异议都可提出来,咱们商量着办。”
话音落下厅内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即讨论声响起,李茂作为跟着刘处直从高柏山起兵的,他被定为第一镇几乎没有反对的人,得知自己中营被定为第一镇,他起身向众人拱手致谢。
高栎紧接着说道:“大帅,这改制我赞成,队伍大了没个规矩不成方圆,以前的编制过大,一个千总手下就有两千多人兵马调动不太方便。”
“中营当了第一镇我老高不说啥,老李毕竟是和大帅一起起事的,但第二镇到第五镇的排序咋定,是按资历还是按各营人数,还是按功劳?”
他目光看向史大成、孔有德等人,前营战力强悍目前有五千多兵马,论功劳他觉得自己也是名列前茅。
史大成摸了摸胡子哈哈一笑:“老高问得好,我老史是个直肠子,跟着大帅的年头也不短了打仗也没怂过,这排序嘛我也挺关注的。”
刘体纯接着说道:“我入营时间晚一些,但右营兄弟也是敢拼命的,排序之事关乎全军上下观感士气,还请大帅与诸位慎重。”
孔有德没有说话但眼神也有期待,不过他想了想觉得这应该还是按资历来,要论功劳都觉得自己功劳大,吵来吵去反倒不美。
刘处直示意所有人暂时安静下来然后说道:“排序之事我已有考量,今日一并提出大家再议。”
“第一镇,李茂;第二镇,高栎;第三镇,史大成;第四镇,孔有德;第五镇,刘体纯。”
“我直属亲兵营、马世耀指挥的骑兵营、陆雄的辎重营、王鸿的土木营、李良弼的侦察营编制与称谓暂不变仍称营,但军事主官称统制,地位同五营正兵主官平起平坐。”
他看向高栎和史大成:“高栎的前营近来承担军务颇多,他们驻守进入夔东的门户竹山县,责任重大,列为第二镇,史大成后营驻守云阳要地列为第三镇,孔有德驻开县直面川东列为第四镇,刘体纯右营活跃驻万县列为第五镇,如此安排诸位以为如何?”
要说有意见是肯定有的,刘体纯和孔有德都认为自己功绩比史大成好不少,但既然刘处直已经发话了也不好再说啥,横竖也就是个虚名,钱粮兵马才是正道。
李茂此时开口说道:“大帅建制扩大,军官晋升士气必然高涨,只是粮饷、军械、官凭印信等需尽快跟上,方能名正言顺,运转顺畅。”
刘处直点头:“李茂所虑极是,粮饷依托新屯田法逐步自给,至于军械之类的,咱们的工坊已经建设的差不多了,夔东这里有不少铁矿主要是咱们没矿工,我已经去信来亨、能奇,让他们想办法送一些矿工过来,待开采后咱们就能扩大产量,现在的话就先这样运转着吧。
至于印信由军师与文书房共同筹办样式从简但需有防伪编号,镇、协、标统制的印信由我亲自签发。”
马世耀补充道:“大帅咱骑兵营还是营,我老马没意见骑兵数量也不多,不过我这营官是不是也算统制。”
刘处直也笑了:“自然算,侦察营、骑兵营、亲兵营、辎重营、土木营主官皆视同镇统制,老马咱们现在能力有限将来骑兵扩建到万人,你和郭世征就能名正言顺当统制了。
接下来,众人又就各镇、协、标的具体编成、辅兵比例、驻地边界、通信联络等细节讨论了近一个时辰,时有争论但还是保持了应有的和气。”
最后一项议题就是就是刘能奇和李来亨推荐的农兵制度,众人开始讨论在夔东的可行性。
只见宋献策说道:“夔东地广人稀村落分散山高路险,李来亨他们在湘南搞的农兵制度暂时难以在此全面推行。”
“故眼下我认为还是以军管为主,各镇统制即为该军管区最高长官,下设军屯长、民政佐吏等,具体办法由文书房会同各镇拟定条陈,但是各位统制请记住,军管不是只知征粮拉夫要护佑百姓、推广农法,审理诉讼、兴利除弊,咱们的根终究要扎在民心里。”
眼看诸事商议得差不多刘处直正准备做最后总结安排晚饭,突然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满脸喜色气喘吁吁地奔到门口,也顾不得礼仪大声喊道:
“报告大帅,夫人……夫人要生了,接生婆说就在这一两个时辰了让您快回去看看。”
“什么?”
刘处直平静的脸上瞬间涌上激动与惊喜,他与左梦梅成亲一年多了,这是他第一个孩子。
厅内随即爆发出热烈的祝贺声。
“恭喜大帅。”
“贺喜大帅!要当爹了。”
“大帅,快回去!这儿有我们。”
“定是个虎子。”
宋献策说道:“大帅会议差不多了,细节我们和李茂、高栎以及文书房再核对便是你快回去吧。”
刘处直努力平复心绪,但眼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他环抱一拳:“既如此我先行一步,余下事军师你与诸位统制们敲定。”
说罢刘处直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脚步竟有些匆忙踉跄。
刘处直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小院,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用力的呻吟和接生婆鼓励的声音,他脚步顿住竟有些不好意思进去,于是在院中梧桐树下踱步,耳朵竖得老高。
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给院落涂上金色,突然一声嘹亮清脆的婴儿啼哭刺破暮色,穿透房门,清晰地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
接生婆欢喜的声音响起,“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刘处直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千金……女儿好,女儿好啊,他想起左梦梅,想起漂泊十年多了,如今竟在这夔东山坳里有了血脉延续有了一个家。
房门打开,接生婆抱着襁褓出来满脸堆笑:“恭喜大帅,看看小姐儿,眉眼像夫人,俊着呢!”
刘处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小小的、红扑扑的脸蛋皱巴巴的眉眼,在他臂弯里轻轻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情绪涌现出来。
他抱着女儿走进房内,左梦梅脸色苍白汗湿鬓发,却带着疲惫而满足的微笑看着他。
“夫君……是个女儿。”
“女儿好。”
刘处直坐在床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握住左梦梅的手声音有些激动,“辛苦你了梦梅,咱们的女儿……就叫宁儿吧,刘宁,愿她此生安宁也愿咱们打下的地方,能早日真正安宁。”
左梦梅轻轻点头,目光流转在丈夫和女儿之间,满是温情。
窗外,夔东的群山隐入暮色,试验田的方向晚风送来新麦与苜蓿的清香,院落里李虎、高栎等得知消息的军官已悄悄送来贺礼又悄悄退去没有打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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