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两人的矛盾有些好笑，刘备想要反抗这群汉室老臣乃至御史台对他行为规范的要求，也不想一直装出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那样一来，符合了别人的期望，他自己却过得不甚欢喜。
还有那什么狗屁的天家无私事，做个什么都被一群人盯着。
好在没有宦官，王宫，乃至御前的那些亲卫也都是信得过的心腹，不是什么多嘴之人，否则刘备真的会被烦死。
于是刘备便与这群臣子就着“礼”这件事展开了博弈，一个人和一群人讲理，自然是输多赢少。
武将那边的老兄弟看着又干瞪眼，一句帮忙的话都说不出来，无计可施的刘备只能耍无赖了。
他直接就把礼部、御史台那些最能言善辩，最古板，最不知变通的一群人发配到了扬州、荆州、交州等州的南部地区，甚至是刚开疆拓土，急需大量人手去构建当地官府体系的扶南郡。
用的理由就是，既然你们揪着臧霸在倭岛屠杀倭人的事情不放，觉得异族的那些野人可以被教化，还说什么有教无类，应该宽仁，应该用仁义去感化他们，那你们就去做吧。
刘备给了这些官员开设孔子书院的权力，让他们负责这些归附地区的教化工作，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为此事蔡邕急眼了，在他看来，刘备把这群敢于犯言直谏的官员贬离，必会让朝堂上的阿谀奉承之风兴起，坏了朝廷的风气。
当堂吵了几次之后，见壮得和牛一般的刘备又开始耍无赖称病不朝，蔡邕便和御史大夫马日磾一样，想要辞官了。
结果辞官的折子递上去三次都被打回来了，索性蔡邕这边也开始称病不朝。
歇了几天的刘备上朝没看到蔡邕人，问过自家老师之后这才知道他的礼部尚书病了，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上朝，也没有去办公的衙门应卯坐堂。
下朝之后，为了安抚老臣之心，刘备只能选择低头，带着几个侍卫，提着一些礼物去了蔡邕的家。
当初为了这些朝臣上朝能够方便一些，于是刘备命人在王宫之外的街巷为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建了青砖大瓦房，还带着不小的院子，也算是拉拢这些汉室老臣的一些手段。
蔡邕就住在就是距离王宫不远的柳叶坊里，周围也都是一些官宦人家。
见到刘备微服私访，都纷纷在内心感慨蔡邕的圣眷之隆。
因为自本朝立朝以来，他们的王上还不曾去过哪家臣子的家里拜访，但蔡邕这算是头一遭了。
去关、张等人府邸饮宴那不算，在天下人看来，刘备去那些地方，就和回家一般，也不值得人们津津乐道，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很快刘备就到了蔡府门前，手下亲卫李乐正要去敲门，却被他出言阻止。
“慢着，莫要扰了主人弹琴的雅兴。”
亲卫闻言这才放下手，屏息凝神，果然也听到了院中传来的丝竹之音。
那琴声清越婉转，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幽谷低鸣，透着一股不同凡俗的韵致。
在这略显喧嚣的街市旁，蔡府高墙内仿佛隔出了另一个世界。
刘备负手立于阶下，侧耳倾听，神情专注，竟听了整整半晌。
琴音如诉，似有千言万语蕴藏其中，最终在一声悠长的泛音中归于沉寂。
他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身旁一头雾水的亲卫们：
“尔等听得懂这首曲子么？”
李乐等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他们都是沙场征战的武人，这清雅的琴音于他们而言，如同天书。
刘备见状，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又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他目光重新投向那紧闭的朱漆大门，仿佛能穿透门扉，看见抚琴之人，缓缓开口道。
“此乃【凤求凰】，乃是昔日才子司马相如，以琴音为媒，向卓文君倾诉衷肠的千古名曲。”
“曲中之意，炽热而含蓄，是凤鸟四海寻觅其凰的执着，是求而不得的惆怅，更是得遇知音的欣喜与期盼……”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咀嚼着曲中的每一个音符所蕴含的情意。
“蔡公应该是不会选择弹这一曲的，弹琴之人应该是个女子，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那个少时能辨琴的才女蔡昭姬了。”
一旁的亲卫们挠了挠头，里面的人不就弹了一曲么，怎么自家王上听出了这么多东西，连弹琴之人是个女子都能猜出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
“此等情意，缠绵悱恻，非胸有锦绣、情思婉转之人不能奏也。”
“蔡公之女昭姬，果然名不虚传，才情冠绝当世。一曲【凤求凰】，其心志情怀，尽在其中矣。”
李乐等人是真得听不懂，只能讪笑着附和。
“主公博学，我等不及。”
刘备摆摆手，目光依旧停留在蔡府门楣之上，若有所思。
“既已曲终，便去通传吧。切记，要礼数周全，莫要失了恭敬。”
李乐连忙应诺，上前轻轻叩响了蔡府的门环。
门内，刚刚抚罢一曲的蔡琰，正对着案上的焦尾琴微微出神。
纤纤玉指还停留在冰凉的琴弦上，心绪似乎还沉浸在那“凤求凰”的古老情韵之中，亦隐隐透着自己对某人的情意难疏、归宿难寻的一丝怅惘。
当侍女匆匆来报，言汉王在外求见，并言及方才在门外静聆小姐琴音，识得是【凤求凰】，更盛赞小姐才情时，蔡琰清丽绝伦的脸上瞬间染上了一层红晕。
带着几分害羞，几分悸动，几分雀跃，蔡琰在心里如是想到。
“他……他竟然来了，还在外面听了我这一曲。”
“凤求凰，凤求凰……玄德，如果是你，应该是能听懂的吧。”
此时的蔡琰早已心乱如麻，心湖被一袭春风吹皱，泛起阵阵涟漪。
一种复杂的情绪悄然浮上心头，她轻轻拂过琴弦，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拨动时留下的余韵，对着侍女颔首道。
“请王上稍候，容我更衣相见，父亲昨夜辗转难眠，一直看书到天亮方才睡下，就别去打扰他了。”
“可是……”
见到侍女迟疑，蔡琰这才笑道。
“没事，父亲那边由我去分说，他不会怪你的。”
见蔡琰这么说，侍女只能点了点头，而后去回复刘备这边了。
客厅这边，刘备静静等待着，他心中也颇不平静。
倒没有想别的，而是在想才女难嫁之事，有些好奇是谁偷了人家姑娘的芳心，让她求而不得，只能寄情于琴曲。
谁才是凤鸟所求的凰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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