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声跨越了生死的呢喃。
“老婆子。”
“我。”
“回来了。”
当李明，或者说张大山，在那间熟悉的市图书馆古籍阅览室里，微笑着，对着窗外那钢筋水泥的繁华盛世，说出这句“回家”的承诺时。
他那紧绷了一百一十三年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是圆满的安宁。
窗外，晨光如金，洒满高楼大厦，车流如织，行人匆匆。
图书馆内，空调低鸣，书香混着咖啡味，年轻的学生们低头刷屏，偶尔抬头，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梦幻。
李明抱着那本泛黄的《天工开物》，手指摩挲着封面，泪水无声滑落。
他想起前世老婆子做饭时的背影，想起她嗔怪他又熬夜看书的模样，想起她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别太累”。
他想起今生，那位在青石村陪他走过风风雨雨的“老婆子”，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坚强。
原来，她们是同一个灵魂，在两个世界，守着他一生。
他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
梦醒了，该回家了。
真正的回家。
……
青石村，祖宅。
那间小小的，却承载了帝国无数次命运转折的卧房之内。
烛火摇曳，药香混着陈年木头的霉味，窗外风雪呼啸，落叶敲窗。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跪满了一地的张氏子孙们，与那早已老泪纵横的太上皇赵乾，都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之上。
那个，本该早已油尽灯枯、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老人。
那个，在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的元圣。
竟，又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那双本已彻底熄灭了所有光芒的浑浊老眼，
在这一刻，竟再一次亮了起来！
那不再是回光返照般的凌厉，
也不是圣人训诫时的威严，
而是一种——
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看透了生死轮回的极致澄澈！
与欣慰！
“爹？！”
“爷爷？！”
“祖师？！”
张小山与赵乾等人，又惊又喜，疯一般扑了上去！
“我……我这是……”张大山缓缓转动着眼珠，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他看到了白发苍苍的赵乾，那位从少年皇帝到太上皇的挚友，双目赤红，胡须颤抖。
他看到了老态龙钟的张小山、张石头、张铁牛，三位儿子跪在床前，泪如雨下。
他甚至还看到了跪在最后排的那个早已长大成人、眉眼之间酷似静姝的五代玄孙。
梦境（前世）与现实（今生）。
图书馆与青石村。
李明与张大山。
那两段本不该相交的人生，
在这一刻，
轰然重叠！
完美融合！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无论是李明，还是张大山，
那都是他。
那都是他完完整整的一生！
前世，他是知识的守护者，碌碌无为，却心怀星辰。
今生，他是文明的开创者，呕心沥血，终将那《天工开物》之上的梦想照进现实！
他没有辜负任何一个时代！
“呵……”
他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那笑声很轻，轻得如同窗外飘落的雪花。
却又重如泰山，因为那里面饱含着一个灵魂对两个世界最终极的和解与满足。
“祖师？！”
“爹？！”
赵乾与张小山等人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位去而复返的老人。
他们搞不懂，为何方才还弥留将死的元圣，此刻脸上竟露出了如此欣慰而又奇怪的笑容？
“孩子们……”
张大山缓缓抬起手。
他的目光不再迷茫。
他那圣人般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这满堂的子孙。
他的手先是落在了早已哭成泪人的张石头与张铁牛的头顶。
“铁牛，石头……”
“爹……爹在！”两个年近九十的老人如同孩子一般哽咽着。
“苦了你们了。”张大山轻声说道，“老大（铁牛），为我守住了帝国的筋骨。”
“老二（石头），为我赚来了帝国的血脉。”
“都是好样的。”
他的手又缓缓移向了张小山。
“小山……”
“爹！”
“你是最像我的。”张大山看着这个完美继承了自己政治智慧的儿子，“也是最累的。”
“帝国这艘船太大。爹先走了。”
“以后，就交给你们和赵乾这臭小子了。”
“祖师……”太上皇赵乾闻言泣不成声！
他的目光又扫过张柱子、张栓子、张豆子、张花儿、张丫丫……
他叫着每一个孩子的乳名。
他还记得他们每一个儿时最爱吃的那一口饭。
最后。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跪在最后排的张开山、张念祖、张静姝等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的子孙们身上。
他缓缓抬起手。
朝着他们轻轻地挥了挥。
仿佛在说——
去吧。
都去吧。
去飞吧。
去创造你们自己的时代吧。
“我……”
他缓缓收回目光。
那穿越了两世时空的灵魂，终于感到了那发自灵魂深处的疲倦。
与圆满。
“老婆子……”
他再一次轻声呢喃。
“饭好了吗？”
“我……”
“饿了。”
他那布满了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纯净的笑容。
仿佛又看到了七十年前。
那个同样贫寒的冬夜。
那个刚刚嫁给他的新媳妇。
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羞涩地走进了房门。
“当家的，喝粥。”
……
“哎。”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随即。
在满堂子孙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
在那窗外风雪呼啸、旧宅静谧的安宁之中。
元圣张大山。
含笑。
阖然。
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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