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的清晨,窗棂上还凝着层薄霜,映着初升的日头,泛出细碎的金光。陈景辰刚帮父亲翻了个身,掖好被角,手机就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安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他看了眼屏幕上“杨兴耀”三个字,指尖顿了顿,才轻轻退出房间,往院门口走去。
“喂,杨经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屋里刚睡着的父亲。院墙外的竹林里传来麻雀的啾鸣声,脆生生的,像撒了把碎珠子。
“景辰啊,新年好。”杨兴耀的声音带着点电话线路特有的杂音,却透着股爽朗,“直管部领导刚开完会,让我通知你,正月初八回项目上班。你爸那边……出院了没?”
陈景辰望着墙角那堆没烧完的柴火,木头的纹路在晨光里看得格外清楚。他拢了拢衣襟,清晨的寒气还是往骨头缝里钻:“出了,杨经理,大前天就到家了。”他顿了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只是……初八我怕是回不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电流的“滋滋”声。陈景辰的心提了提,杨经理是出了名的铁面,项目上的事向来丁是丁卯是卯,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解释,要不要把父亲的复查单拍过去。
“你爸身体还没利索?”杨兴耀的声音缓和了些,少了平日在工地上的威严。
“嗯,还得人照看。”陈景辰的声音松了些,目光落在堂屋的门帘上,母亲刚才还在里面给父亲擦手,此刻大概正坐在床边纳鞋底,“医生说要静养,不能劳累,家里的事也得拾掇拾掇才能走。不过您放心,用不了几天,我安排妥当就立马赶回去。”
他说得急了些,气息有些不稳。其实他没说全,父亲夜里还是会咳嗽,母亲这阵子熬得眼圈发黑,姐姐刚回婆家,妹妹要照看孩子,他实在放心不下。往年这个时候,他早就揣着母亲煮的鸡蛋赶火车了,可这次,他想多守几天,哪怕只是帮母亲烧烧火,给父亲读几段报纸。
“家里的事要紧。”杨兴耀在那头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暖意,“你先把你爸照顾好,把家里安顿妥当,啥时候回来都行,项目上这边我先帮你顶着。”
陈景辰愣了愣,没想到杨经理会这么说。去年他请事假回家看爷爷,杨经理还在会上敲着桌子说“项目进度不等人”,此刻却像是换了个人。他想起年前住院时,杨经理托人捎来的那箱牛奶,还有项庄褚偷偷说的“经理跟财务打了招呼,你的工资按全勤算”,心里突然热烘烘的。
“谢谢您杨经理,真是……太麻烦您了。”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不知该说些啥,只能反复道谢,“我一定尽快,不耽误项目上的事。”
“跟我客气啥。”杨兴耀的声音又恢复了些平日的爽朗,“你小子去年在工地上拼了大半年,谁心里没数?家里的坎过去了,才能安安心心干活不是?行了,不耽误你照顾你爸,早点归队就行。”
挂了电话,陈景辰站在院门口,手里的手机还带着余温。风拂过竹林,叶子“沙沙”地响,像谁在耳边轻轻说着话。他深吸了口气,胸口里那股紧绷的弦终于松了,脚步也轻快了些,转身往厨房走去。
厨房的烟囱里正冒着烟,淡淡的,在蓝天下散开,像条柔软的纱巾。母亲蹲在灶前,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鬓角的白发明明灭灭。听见脚步声,母亲回过头,脸上沾了点煤灰,像只落了灰的麻雀:“谁的电话?”
“项目上的杨经理,让我初八回去上班。”陈景辰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火钳,“我跟他说了,晚几天再走。”
母亲往灶膛里看了看,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能行吗?别因为家里的事丢了工作。”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担忧,手里的抹布在灶台上来回擦着,其实台面早就亮得能照见人影。
“没事,杨经理说家里事要紧。”陈景辰把火钳放下,拿起旁边的玉米棒,开始掰玉米粒,金黄的颗粒落在竹筐里,发出“哒哒”的响,“妈,你去歇会儿,这儿我来就行。”
“我不累。”母亲直了直腰,捶了捶后背,动作有些迟缓,“你爸刚睡着,我守着灶就行,火不能灭。”
陈景辰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这些天母亲瘦得厉害,颧骨凸了出来,手腕细得像根芦苇,那天夜里他起夜,看见母亲在灶前偷偷抹眼泪,手里还攥着父亲的药盒。他知道,母亲是怕,怕父亲再倒下,怕他在外头受委屈,怕这个家撑不住。
“我来吧,你去给爸掖掖被角。”陈景辰把母亲往门口扶,她的胳膊肘硌得他手心发疼,“灶上的火我看着,保证烧得旺旺的。”
母亲拗不过他,只好放下火钳,临走前还回头叮嘱:“水开了先舀出来晾着,你爸醒了要喝水。”
“知道了。”陈景辰笑着应着,目送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堂屋门口,才转过身蹲在灶前。他往灶膛里添了块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咕嘟咕嘟”地响,白汽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在房梁上凝成水珠,又滴落在地上,洇出一个个小湿点。陈景辰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清晨,父亲蹲在灶前烧火,母亲在灶台边烙饼,他和姐姐妹妹围着灶台转,等着吃刚出锅的糯米粑粑,烫得直咧嘴也舍不得松口。
那时候日子穷,可灶膛里的火总是旺的,锅里的粥总是热的,父母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的。后来他长大了,去外地上学,再到城里打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都像打仗似的,匆匆来匆匆去,竟没好好看过家里的灶膛,没好好陪父母说说话。
去年春节,他在家待了三天,每天不是抱着手机回工作消息,就是在走亲访友的路上,母亲做了一桌子菜,他也没尝出啥滋味。临走前母亲塞给他一沓钱,说是父亲在工地挣的,让他别省着,他当时嫌母亲啰嗦,现在才知道,那钱上沾着多少汗珠子。
“水开了。”陈景辰赶紧拿起舀子,把热水舀进保温壶里,水汽烫得他手一抖,舀子差点掉在地上。他甩了甩手,看着壶里冒着的热气,心里突然打定主意,这次回去前,一定要教会母亲用智能手机视频,这样他在项目上也能天天看见父母,哪怕只是说句“今天吃了啥”。
他往灶膛里添了些细柴,让火慢慢烧着,然后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打扫厨房。地上的柴火屑、灶台边的面粉粒、墙根的蜘蛛网,他都一点点扫干净,动作仔细得像在清理项目上的脚手架。
扫到灶台底下时,他发现了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碎布头和几枚硬币,还有张他小时候的照片,穿着开裆裤,坐在门槛上啃玉米,笑得一脸傻气。他知道,这是母亲的“百宝箱”,藏着家里所有的念想。
陈景辰把布包放回原处,轻轻拍了拍,像在跟过去的时光打招呼。窗外的日头越升越高,照在院子里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他听见堂屋里父亲咳嗽了两声,接着是母亲温柔的安抚声,心里像揣着个暖炉,热烘烘的。
或许日子还是会难,或许项目上的活还是会累,可只要家里的灶膛还烧着,只要父母还在,他就啥也不怕。陈景辰往灶膛里又添了块柴,看着火苗欢快地跳动着,仿佛看见未来的日子,正像这炉火一样,一点点旺起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平凡躯壳下的呐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