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方壁大吼一声，他用尽全身力气弓着腰，死死地攥住鱼竿，手臂上的肌肉根根暴起。他感觉自己钓住的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头在水下狂奔的野牛！那股蛮横、原始、不可理喻的力量，让他这个有着二十年钓龄的老手，都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战栗和恐惧。他从未体验过如此恐怖的手感！这绝对不是人工饲养的“酱层鱼”能拥有的力量！这是真正属于大自然的，野性的咆哮！
这一刻，他脑海中所有的科学、数据、怀疑、偏见，都被这根被拉得几乎要断裂的鱼线，彻底碾得粉碎。
“方老师！稳住！稳住！”身边的女助理小丽吓得花容失色，她从未见过一向以冷静沉稳着称的方壁，露出如此震惊和狼狈的表情。她想帮忙，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刺耳的出线声像一道尖锐的警报，划破了景园午后的宁静。那些原本在收拾器材，准备收工的其他媒体记者，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纷纷扛着机器冲了过来。
“快！那边有情况！”
“我的天，什么声音？鱼线轮要炸了吗？”
“是方壁！那个打假专家钓到东西了！”
不过片刻功夫，内湾的岸边就重新围满了人。闪光灯再次亮起，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那个和水中巨物奋力搏斗的男人。他们不是在拍摄新闻，他们是在见证奇迹。
方壁已经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嘈杂声了。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手中紧握的鱼竿，和从竿尖传来的，那股毁天灭地般的拉力。他的额头上青筋暴突，汗水顺着脸颊滚落，浸湿了衣领。他感觉自己的双臂已经开始发麻，腰部也传来阵串的酸痛。
“不行……顶不住了……”方壁咬着牙，他知道，再这样硬顶下去，要么线断，要么竿折，绝无第三种可能。这是最顶级的装备，但在这种纯粹的力量面前，依旧显得如此脆弱。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瞬间，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顺着它的力道走，别跟它拔河。它不是你的敌人，你要读懂它。”
方壁猛地一惊，回头看见陈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背着手，神情淡然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炫耀，只有一种像是老渔民看待晚辈般的平静和指点。
“读懂它？”方-壁在心里咀嚼着这三个字。他看着水面上那道被鱼线切开的白浪，那道白浪正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塘中心。他鬼使神差地，真的按照陈明所说，略微松了松泄力，同时身体随着鱼的冲刺方向移动起来，沿着岸边开始小跑。
这一跑，压力骤然减轻。他不再是和巨物硬碰硬的蛮牛，而变成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斗牛士，用技巧和耐力，消耗着对手的狂暴。
周围的记者们都看呆了。这场“人鱼大战”的精彩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钓鱼了，这是一种充满了原始美感和力量对抗的舞蹈。
“它要上浮了。”陈明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话音刚落，远处的水面“哗啦”一声巨响，一个巨大无比的青黑色脊背，如同潜艇上浮般冲破了水面！那脊背宽阔如门板，上面覆盖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它只是短暂地露出了一瞬，便再次潜入水中，但那惊鸿一瞥的震撼，已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妈呀……这是……这是什么怪物？”一个年轻记者失声叫道，手里的相机都差点掉在地上。
“是青鱼！这么大的青鱼……至少一百五十斤往上！不，可能两百斤！”李强不知何时也挤了过来，他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作为钓鱼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体型的野生大青，在如今的自然水域里，已经是传说中的存在。
方壁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震撼，前所未有的震撼！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这不是骗局，不是科技，这是这片水域真正的王者，是这片土地孕育出的生命奇迹。
有了这次短暂的露面，方壁的心态彻底变了。之前的较劲和征服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他不再试图强行将它拉回，而是更有耐心地，像对待一位可敬的对手一样，利用每一次它转身、每一次它力竭的间隙，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收回鱼线。
这场漫长的搏斗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方壁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湿透，双臂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剧烈地颤抖着。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是一种回归本源的快乐。
终于，那头巨兽的力量开始衰竭。它被方壁引导着，缓缓地、不甘地靠近了岸边。当它那巨大的头颅和青铜般的身体，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时，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头水中巨物的雄壮和美丽所震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它太大了，大到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它静静地停在浅水区，巨大的眼睛仿佛带着一丝远古的智慧，默默地看着岸上这些渺小的人类。
方壁喘着粗气，慢慢地走到水边，蹲下身。他看着这条鱼，眼中没有胜利者的骄傲，只有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用专用的摘钩器，轻轻取下了鱼嘴上的钩子。整个过程，那条巨鱼竟然异常安静，没有丝毫挣扎。
“方老师，需要我们帮忙称重、拍照吗？这绝对是全国纪录了！”市电视台的记者激动地喊道。
方壁摇了摇头。他扶着那条鱼的身体，轻轻地将它推向深水区。
“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它不属于纪录，也不属于我。它属于这里。”
巨鱼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尾鳍轻轻一摆，在水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弧线，转身，缓缓地向塘中心游去，最终消失在那片波光粼粼的深处。
方壁脱力般地坐在了地上，任由塘水浸湿他的裤腿。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那个始终平静地站在远处的年轻人。
他站起身，走到陈明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陈明，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作为调查者的认输，有作为钓鱼人的敬佩，有作为一个人，对自然的无限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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