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并非没有阴影。在繁荣与和谐的乐章之下，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协和的音符，在最不经意的角落里，固执地奏响。
阿明就是这样一个音符。
他正坐在一片由“盖亚之心”催生出的原始森林里，面前支着一块半透明的画板。画板上没有绚丽的光影特效，只有用最古老的碳条勾勒出的线条。他画的是一株蕨类植物，一种在“共生纪元”前就已经存在了亿万年的古老生命。他的手指被碳粉染得乌黑，神情专注，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他和这株植物。他没有通过“盖亚之心”去感知植物的生命律动，而是用眼睛去观察它的形态，用手去触摸它叶片的纹理，用一种近乎笨拙的、纯粹物理的方式，去理解它的“存在”。
一阵微风拂过，林间光影斑驳。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很美的画。你捕捉到了它的‘孤独’。”
阿明回头，看到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朴素的灰色制服，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狂热，但被他很好地压制着，化为一种沉静的欣赏。
“我只是在画我看到的东西。”阿明淡淡地回答，继续低头描摹。
“你看到的，和我们大多数人看到的，已经不一样了。”男人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越过画板，望向远处由云梦科技大厦改造而成的“世界树”塔，“他们通过‘盖亚之心’看到的是一个共生的整体，是流动的能量，是交织的信息。而你，看到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这才是最宝贵的，阿明。这才是人类最原始的视角。”
阿明停下了笔，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话语中的力量。那是一种与“共生”理念截然不同的，充满割裂感与独立性的力量。
“你是谁？”
“一个守护者。”男人微笑着，“守护人类最后的‘纯净’。我们是‘纯净之声’。我们观察你很久了，阿明。你身上有我们正在失去的东西。当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融入那个巨大的‘意识共同体’时，只有你，在坚守着‘自我’的边界。”
男人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阿明平静的心湖。他确实对那种无处不在的“共生”感到一丝不适。他喜欢独立思考，喜欢用自己的感官去丈量世界，而不是通过一个共享的“心灵网络”。
“那不是异化，是进化。”阿明重复着教科书上的话，但语气并不坚定。
“把自己的大脑接入一个非人智慧的核心，把自己的情感变成可以量化的‘风味’，把独一无二的个体变成网络中的一个节点。如果这就是进化，那我们宁愿选择停留在‘不完美’的过去。”男人站起身，“我们不会强迫你。但请你记住，当你觉得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陌生，当你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稀释时，我们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男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一枚小小的、由纯金属打造的徽章，上面刻着一个简洁的、没有与任何东西交织的“人”形符号。
阿明握着那枚冰冷的徽章，看着画板上那株孤独的蕨类，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云梦科技，“宇宙厨房”里，胖虎正对着一排“创世机”大发雷霆。
“狗屎！这都是狗屎！”他指着一台机器刚刚“打印”出来的一份完美的惠灵顿牛排，气得满脸横肉都在颤抖，“看看这完美的酥皮，看看这精准到微米的五分熟！它完美得就像一道数学题！可它没有‘灵魂’！它尝起来就像在嚼一份数据报告！”
阿锦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皱着眉看着他：“胖虎，这是第十二次了。你最近对‘创世机’的意见是不是太大了？它的效率和精准度是完美的。”
“科学家的脑子里就只有效率和精准度吗？”胖虎一把抢过阿锦的咖啡，灌了一大口，然后又嫌弃地吐掉，“淡！太淡了！连咖啡都变得一点性格都没有！以前的咖啡，有的酸，有的苦，有的像泥水，但那都是它的‘脾气’！现在呢？完美配比，完美烘焙，完美得就像在喝温水！”
“你的‘风味调控’系统出问题了？”阿锦立刻警觉起来。
“问题不在我的系统！”胖虎一拍控制台，“问题出在‘盖亚之心’！最近它的‘生物韵律’里，出现了一些非常微弱的、不连贯的‘空白’！就像一首交响乐里，总有几个乐器在最关键的时候哑火！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足以毁掉整道菜的‘意境’！”
阿锦的表情严肃起来。胖虎的“风味调控”系统本质上是一个极度敏感的“情感与信息”探测器。他所说的“空白”，绝非小事。
她立刻调出了“盖亚之心”的实时能量流图谱。果然，在平滑如镜的能量曲线上，她发现了一些几乎无法察觉的、瞬时性的“凹陷”。这些“凹陷”毫无规律，随机出现在全球各地的网络节点上，每次持续不到一毫秒，但它们确实存在。
“怎么会这样……”阿锦喃喃自语。这不符合“新共生”原理。在“盖亚之心”的网络里，任何信息的缺失都会被周围的节点瞬间填补，不可能出现这种“真空”般的空白。
陈明和索菲亚走了进来。索菲亚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扶着额头，似乎有些不适。
“我感觉到了。”索菲亚轻声说，“‘盖亚之心’最近的情绪有些……困惑。它像是在阅读一篇优美的文章时，总会遇到几个被墨水玷污的、无法辨认的字。它试图理解，试图修复，但那片‘空白’的本质，是它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陈明走到全息图谱前，看着那些微小的“凹陷”。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数据，看到了其后的本质。
“这不是缺失，也不是损坏。”陈明缓缓开口，“这是一种‘抵消’。有一种完全相反的、纯粹的‘无’，中和了那一点的‘有’。”
他想起了索菲亚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少年，阿明。
“那个叫阿明的少年……他最近在哪里活动？”陈明问。
阿锦立刻调出城市的监控信息。很快，一张地图被呈现在众人面前。那些能量“凹陷”出现的地点，被标记为红点。而阿明过去一周的行动轨迹，则是一条蓝色的线。
蓝色的线，精准地穿过了绝大多数红点。
“巧合吗？”胖虎瞪大了眼睛。
“不。”索菲亚摇了摇头，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更深的忧虑，“‘盖亚之心’告诉我，它在这些‘空白’的边缘，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纯净’。那种感觉……就像它在面对‘虚无之门’之前，面对那个纯粹的‘空白’维度一样。只不过，这一次，那个‘空白’的核心，有了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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