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色未明。
放了好长时间假的贴身太监任忠，早已无声侍立在养心殿外。
厚重的殿门开启，夏曙身着帝王冠冕，缓步而出。冕旒垂下的玉珠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遮住了深邃的眼，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
一夜休整，洗去了风尘仆仆，却沉淀下更为厚重的帝王威仪。
夏旻紧随其后，明黄太子朝服庄重，玉带束腰，神色沉静。
巍峨的宣政殿前，所有的官员们早已云集。
三公九卿、文武重臣，依品秩肃然列队于御道两侧。
新归附的疆土大员，如东离都护王猛、暂领凉城的陆宪、陆羽，以及原大言、大魏降臣中获准入朝者，皆着胤朝官服，立于队列靠后位置。
“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贴身内侍任忠尖利悠长的唱喏声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崩海啸般的叩拜声浪轰然炸响，从殿前广场席卷至殿门之下，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千百名身着各色朝服的官员，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下，齐刷刷匍匐于冰冷的砖块之上，额头触地。
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庄重与臣服。
夏曙步履沉稳，踏过中央御道，龙袍扫过光洁的地面，未作丝毫停留。
夏旻落后半步，目光平静地扫过脚下黑压压的人头，耳中是震耳欲聋的“万岁”声浪。
他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踏上那象征至高权力的九重御阶，走向那位于大殿深处、俯瞰众生的盘龙宝座。
御座旁，两名内侍合力展开了一幅巨大的卷轴。
帛卷垂落，覆盖了整整一面殿墙——那是一幅全新的《大胤九州坤舆全图》！
北至冰原雪域，南抵烟瘴丛林，西尽瀚海黄沙，东临无尽之海。曾经标示着“北蛮王庭”、“大魏”、“大言”、“大离”的字迹与异色疆域，已尽数被浓墨重彩的玄黑覆盖！
象征着大胤的龙旗，密密麻麻地插遍了图上的每一处山川要隘、城池关塞！
唯有汴京一点朱红，如同定鼎九州的龙睛，居于中央，光芒四射。
这幅图，便是无声的宣言，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的新生！
夏曙在御座前站定，并未立刻落座。
他缓缓转身，冕旒垂珠轻晃，目光扫过阶下依旧匍匐的群臣。
身上的龙影若隐若现，威压无声地笼罩了整个宣政殿。
殿内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所有人心头都像压上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平身。”
夏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宽阔的大殿。
“谢陛下！”
一阵衣袍窸窣的声响，百官依序起身，垂手肃立，无人敢直视御阶。
夏曙的目光掠过前排的沈惟清、杨振、王延龄，楚天雄、曹弧等老臣，扫过王猛、霍去病、苏秦，司马懿，王行等新贵能臣，也未曾忽略后方那些或惶恐、或复杂、或强作镇定的新面孔。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身侧一步之遥的夏旻身上。
“九州归胤，四海咸宁。”
夏曙的声音再次响起，沉雄有力，，“此非朕一人之功，乃将士用命，臣工竭力，黎庶归心！然——”
他话音一顿，殿内落针可闻。
“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
夏曙抬手，指向那幅几乎占据半面殿墙的九州坤舆图。“这万里河山，疮痍未复，生民待哺。刀兵入库，马放南山，非其时也。然......”
他话锋再转，“兵戈之利，当转向安民！”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炬，直射向阶下百官，最终定格在沈惟清身上。“杨振！”
“老臣在！”
杨振立刻出列，躬身。
“着你政事堂会同三司、户部，即日拟定《劝农安民疏》！九州新定之地，无论北蛮、大魏、大言、大离旧境，凡胤旗所至，自明年新历元年始，免赋三年！原各境赋税，无论多寡，一律减半！敢有巧立名目，额外加征一粟一铢者——”
夏曙的声音森寒，“斩！九族流徙！”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陛下一如既往的狠厉。
“臣，遵旨！”
杨振心头剧震，朗声应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夏曙的目光并未收回，继续道：“着枢密院！裁汰老弱冗兵，精练锐卒。除边关要塞、新定重镇外，各州府驻军，轮番归田，助民垦荒！兵部协同，以军屯之粮，就地赈济流民！兵卒敢有扰民滋事、夺民寸土者，军法从事，主将连坐！”
“臣遵旨！”枢密院使王延龄、兵部尚书同时出列领命。
“沈惟清！”
夏曙看向自家内阁首辅兼参知政事沈惟清，“会同都察院，严查各境官吏！凡前朝降臣，能抚民安境、政绩斐然者，无论出身，量才擢用！凡有贪墨害民、尸位素餐者，无论胤臣旧吏，一律革职查办，家产充公！皇城司督办！”
“臣遵旨！”
沈惟清与都察院左都御史躬身领命，额角隐隐见汗。
一连串的旨意，条理清晰，直指战后最紧迫的民生、军务、吏治三大顽疾。
雷霆手段之下，是休养生息、稳固根基的清晰脉络。殿内气氛凝重，新附之臣更是心神摇曳。
当最后一道旨意余音落下，夏曙向前踏出一步，竟直接站到了御阶最边缘。他侧身，手臂一抬，指向身旁的夏旻。这个动作，让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太子身上。
“自即日起，”
夏曙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决断，“凡民政、财赋、工造、水利、文教诸事，一应奏报，皆呈两份一份至养心殿，一份至东宫！国家政令所出，皆可以太子钧旨为准！非军国重事、藩夷征讨，太子可一人决断！”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饶是沈惟清、杨振这等心腹重臣，也不由得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无异于将整个帝国庞大的民政机器，彻底交到了太子手中！陛下正值鼎盛，竟在九州初定的当口，做出如此决定？
夏旻也微微抬眸，看向父亲冷硬的侧脸。
夏曙的目光却依旧沉凝地扫视着阶下，补充道：“各部司衙，凡有阳奉阴违、怠慢东宫谕令者，视同欺君！太子所命，即朕所命！”
这句话，如同定海神针，彻底堵死了所有可能的质疑和观望。
短暂的死寂后，以沈惟清为首，群臣再次轰然拜倒，山呼之声震彻殿宇：
“臣等谨遵陛下圣谕！恭领太子殿下钧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旻立于御阶之上，迎着下方千百道或敬畏、或复杂、或探究的目光，面沉如水。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与父亲并肩而立，声音清朗，穿透了依旧回荡的万岁声浪：
“诸卿平身。”
待群臣起身，夏旻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幅巨大的九州坤舆图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父皇仁德，泽被苍生。安民之策，首在休养。本宫有令：自今日始，九州境内，除边关、新附要地维持必要戍守，各州府兵卒，凡有家室田亩可归者，着即分批遣返原籍，助耕助产！其田赋徭役，一体同享三年免赋、五年半赋之惠！此令，即刻明发各州、郡、县，驿站快马加急，通传天下！敢有延误、克扣、盘剥归田兵卒者，斩立决！地方主官，同罪论处！”
这道旨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瞬间在群臣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尤其那些统兵将领，如楚天雄、曹弧等人，更是心头剧震。
这不仅是安民，更是收天下兵卒之心！太子此令，比陛下的免赋减税，更直接、更彻底地将恩泽深入到了每一个为大胤流过血的底层士卒家中！其心，其志，其手段……
“臣等领旨！”
短暂的震撼后，更为洪亮的应诺声响起。
这一次，许多将领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真切的感佩。
而夏旻，也彻底成为了一个小世界帝国的掌舵人！
自此，九州归一！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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