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五月末的天京城。
此时,天京城已经被湘军围得如铁桶一般,内外隔绝。
城内粮草早已耗尽,饥荒蔓延,哀鸿遍野。
洪秀全身为天王,也难逃厄运。
为充饥裹腹,他竟带头食用野草,终因中毒而病入膏肓。
此刻的天王宫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洪秀全躺在那张八尺见方的奢华龙床上,形销骨立。
头发与胡须尽白,如同覆上一层寒霜,身躯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深陷,气息微弱如游丝。
这龙床由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床上蓝田玉枕温润生辉,被褥层层叠叠,皆是上等丝绸锦缎,极尽奢靡,其豪阔程度,甚至超越了紫禁城里的真皇帝。
在这张象征着他权力与梦想的床上,洪秀全已从西元1853年进入天京,在此度过了整整十一个春秋。
这十一年间,他由一个充满反叛激情的起义领袖,逐渐蜕变为一个深居宫中、不问世事的“天朝”幻梦者。
他曾号令数十万大军,席卷南中国,建立了一个与清廷分庭抗礼的庞大政权。
而如今,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即将消散。
五月三十日,在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状态下,洪秀全挣扎着颁布了最后一道诏旨:“大众安心,朕即上天堂,向天父天兄领到天兵,保固天京。”
这道诏旨,充满了荒诞与悲凉。
到了这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执迷于他的宗教幻梦,不肯面对现实。
他不思如何突围,不思如何挽救城中百万生灵,反而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天父天兄”,幻想着能有天兵天将从天而降,创造神迹,永固他的“江山”。
这份顽固与愚昧,让身边仅存的忠心侍从们亦感到绝望与无语,他们低头垂泪,无人应答。
诏旨颁下后,洪秀全便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天王宫内,死寂一片,只有偶尔传来的城外炮声,提醒着人们末日的临近。
宫女与太监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迷茫,他们知道,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天王”,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而这座天京城,以及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已悬于一线。
洪秀全的龙床依旧华美,但他生命的火焰却在迅速熄灭。
他所建立的“天国”幻梦,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即将彻底破灭。
六月一日,晨曦微光透过雕花窗棂,无力地洒在天王宫内。
洪秀全自知大限将至,命人将至亲唤至龙床前。
气息愈发微弱的他,面容枯槁,眼眸中闪烁着一丝不甘与执念。
床边,站着他的两位兄长——洪仁发、洪仁达。
这二人庸碌无能,素日只知贪图享乐,于国事一窍不通,此刻亦面露悲戚,却无半分应对危局的主见。
他的妻子赖莲英,神情哀恸,默默垂泪。
而床前的地上,跪满了年幼的子孙与宗室重臣:十六岁的幼天王洪天贵福,洪天姣、洪天美等天长金,以及驸马们,皆伏地痛哭,肩头颤抖。
跪在最后的,是年少的幼西王萧有和,面色凝重,眼中满是茫然与惶恐。
洪秀全艰难地扫视着眼前众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沙哑而断续。
“朕……要上天堂……搬救兵了……信王、勇王、幼西王……还有沈真人……你们要辅佐幼天王……太平天国……铁桶江山……”
这临终托孤之言,充满着宗教的虚幻与现实的无奈。
他仍将希望寄托于天父天兄,寄托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天兵天将”,以及他深信不疑的“沈真人”等方士之流。
他所点名的辅政之人,多为宗室亲信或宗教色彩浓重的人物,如信王、勇王、幼西王萧有和,以及神秘的沈真人,却唯独避开了真正有才干、苦苦支撑危局的忠王李秀成与干王洪仁玕。
李秀成此刻正率领残兵在城外浴血奋战,试图为天京争取一线生机;洪仁玕则在外奔波筹粮募兵,为天国的延续竭尽心力。
然而,洪秀全对他们的贡献视若无睹,甚至心存疑虑与不信任,临终遗言竟未提二人一字。
这不仅是他个人性格中刚愎与多疑的体现,更是太平天国内部长期存在的派系矛盾与权力斗争的缩影。
他至死坚守着自己的“天父天兄”信仰,固守着宗室亲贵的圈子,却将真正能挽救危局的栋梁之才排除在外。
言毕,洪秀全气息更加微弱,眼神逐渐涣散,缓缓闭上了双眼。
殿内众人,哭声顿起,悲恸欲绝。龙床之上,那曾经叱咤风云的“天王”,终于带着他未竟的天国梦和满心的执念,离开了这个他既渴望改变又最终无力回天的人间。
天王宫内,哭声凄厉,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惶恐无助的面庞。
幼天王洪天贵福年少懵懂,面对父王的离世和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只知伏地痛哭。
而门外,湘军的炮声愈发急促,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着这座即将陷落的孤城。
洪秀全的遗言,非但未能为太平天国指明生路,反而因他的偏执与疏漏,让这残破的“铁桶江山”,失去了最后的支柱,加速滑向了覆灭的深渊。
李秀成是在三天后才得知洪秀全死讯的。
彼时,天京城内早已一片混乱,哀声四起,残余的太平军将士人心惶惶,士气跌至谷底。
当这迟来的消息传到李秀成耳中时,他正于前线浴血苦撑,试图在湘军的铁壁合围中为天京觅得一丝生机。
他沉默良久,脸上没有痛哭流涕,只有一种混杂着悲凉、愤懑与释然的复杂神情。
悲凉于天国支柱的崩塌,愤懑于洪秀全至死的猜忌与疏远,释然则源于那压在心头多年的沉重枷锁,似乎终于可以卸下了。
而赫青选听闻洪秀全的死讯,先是愣怔片刻,随即竟忍不住嘴角上扬,差点笑出声来。
他眼中精光一闪,低声自语道:“洪秀全,你不死,我们革命军如何收编太平军残部呢?天父天兄的梦醒了,这乱世,该换换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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