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河过了码头没多远便开始向南转弯。整个河面变得很宽，波光粼粼，犹如湖面。北堂大人想起来前些日子读过的书，说：“有一个去东海探险回来的人写了一本书，说，惊涛骇浪中，菜鱼往往变成大蛟龙，波澜不惊的水面，即使英雄也只能成为愁鬼。这水下是不是也经常死人？”
正在摆船的老人笑着说：“北堂大人的真言，小老儿无法理解，要说这水下，我倒是知道一二。自古以来，经常有人看到这平静的水面，以为水下也是这般，实际上滔滔河水奔流到此，直直地撞在下边的巨石上，表面的河水慢慢转弯，下边的河水翻着滚着往南走。很多人一个猛子扎下去，等再漂上来就没个人样喽。”
“嘿嘿……”北堂大人倒是相信他的话，他问，“在这里划船，收入应该还可以吧？”
“唉！说出来怕大人笑话，年轻时娶个媳妇，后来生病没钱治，死了。一个儿子与人斗殴，打伤了人，被官府拉去充军。死在东厢国。现在独身一人，挣一个花一个，吃了这顿，不讲下顿。余钱一个没有，能挣一天钱，就活一天，等哪天挣不动，眼一闭，往这河里一扎，这辈子就结束了。”
“老邵说得好。”张猎自小就认得这个船夫，知道他人品好，行为正，生活却越来越困顿。正是这个原因，他这几年每次过河，都是乘坐他的渡船。也算是照顾一下老熟人。
老人又继续说：“月姥姥要是看我可怜，兴许会让我去仙界过几天好日子。月姥姥要是看不上，小老儿也没办法，活了将近六十年，一没有往庙里捐过钱，二没有救人于水火，三还往这山上送了无数个供品。就是让我去冥界地狱，我也无话可说。”
他这样说，北堂大人的心里有些气恼。
张猎说：“送贡品也怨不得咱们，是皇帝的命令。”
“就是，我北堂休要是敢不听命令，立马就万事可休了。”
黑鱼儿听着他们的话，更加坚定了自己去死的想法。他看着河水，还直想尽快跳下去，尽快到达无量仙界。
不一会，小船划到河东的码头。这里渡船众多，老人驾驶技术虽好，难免碰到其他船。
有人骂着说：“邵老头，你这么急，是赶着去仙界吧！”
张猎站起来抱拳说：“对不住了各位，我们着急上山。催得急了点。”
听说他们要上山，船夫们不敢再吭声。一个个还都躲到一边，让他们先过。
靠岸后，不等北堂大人命令，张猎就对着自己的三个侄辈说：“每人背一个，快点上山，要不然天黑前可到不了家。山上的房屋这些年没怎么住人，最好不要在山上过夜。”
把龅牙男孩抓回队伍的年轻人第一次参加这个工作，他记得老人的话。说：“三叔，我想回去。”
张猎知道他的意思，当着老人的面说：“你别听老邵瞎胡说。都说月姥姥灵验，谁也没有见过月姥姥显灵。文厢国大乱一百五十年，她老人家要是真在乎这个世界，早派月亮之子来了。”
北堂大人也说：“就是，文厢国人从第一个黑暗时代开始就梦想着月亮之子来到人间终结苦难。要是有用，这大地早就变成仙界了。”
他们这样说，年轻人想想也是。他背起龅牙男孩，任由张帅用绳子一圈圈把自己和男孩绑在一起。
划船老人虽然感觉张猎错了，此刻却只能默不作声。
等他们准备好，北堂大人带头向南走，不一会来到大山南侧，他跪在地上祈祷说：“北堂休奉皇帝命令，送童男童女上山，请千岁大仙驱赶狼豹恶虫。”
他说完又哐哐磕头，然后才开始往山上攀爬。
千岁山从西边看，千尺绝壁难以攀登。从其他三个方向看，植被繁茂树木参天。一道道石片如刀刃般直直地立着，一座座山峰仿佛天空的柱子，登天的梯子。石片上下青草遍布，山峰之间，也是树木旺盛，生机盎然。
好在张猎熟悉地形。他走在队伍前边，顺着一条窄窄的石脊慢慢向上。
等到太阳偏西，他们来到一个山坳，转过之后是一个在地上根本看不见的山谷。
顺着山谷继续往北走，没多远他们又来到一个荒无人烟，张猎在河边提过的山村。穿过荒废的山村，跨过一条小溪，迈过一道山岭，他们便来到了一个平台边缘。
张猎说：“大人，再往前只有靠您自己了。”
北堂大人说：“好的。辛苦你们了。”
等四个男人把孩子们都放在地上，又用绳子拴在一起。
北堂大人牵着他们，继续往北走。
这平台不大，南北约有八十米，东西也只有一百二十米，边缘还堆着高高低低的石柱。北堂大人踏足平台，再次跪下说：“北堂休奉皇帝命令，前来供奉童男童女。请千岁大仙查收。”
他向前走三步，再次跪下磕头说：“北堂休奉……”
孩子们听得懂他话语里的意思，龅牙男孩抿着嘴啊啊啊地哭。两个女孩穿丝绸的惊奇慢慢褪去，也开始嘤嘤嘤地哭。
张猎他们拴绳子时，怕他们再次逃跑，绳子系得很紧不说，还都系在脖子上。北堂休只抓着绳头，他们就跑不了。
平台尽头是一片由高高的立柱组成的森林。这森林不比其他地方，没有一棵植物，太阳明明挂在天上，地面和石柱上还冷冰冰，阴森可怖。
刚来到石柱边缘，三个孩子终于克制不住，大哭起来。黑鱼儿却满心欢喜，他心想，自己的苦难终于要结束了。
北堂大人拉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他们死活就是不挪步。北堂大人无奈，只好用力拉，一边拉还一边说：“千岁大仙只要贡品，不在乎贡品死活。你们要是听话还能多活一会，再操蛋，我现在就勒死你们。”
前面的三个孩子虽然不情愿，却挣不过北堂休。后边的黑鱼儿还想着快点走，越快越好。
虽然这样，北堂大人还是三步一叩首，三步一磕头。不一会，石林走完，他们来到一个外边用骷髅装饰，人骨铺地，里边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的山洞门口。
北堂大人再次跪下说：“北堂休奉皇帝命令，前来供奉童男童女。请千岁大仙查收。”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山洞里没有一丝动静。仿佛里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千岁大仙。
跪在地上的北堂大人抬起头往洞里张望，正打算再次磕头，重新祈祷，山洞里一个奇怪的声音问：“你不怕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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