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都西郊演武场，深秋薄雾未散。
＞ 六十八岁的赵云卸甲持枪，面对一群笨拙的御林新兵。
＞ 他故意踉跄摔倒，引发满场哄笑；
＞ 却在哄笑声中突然卸下枪头，枪杆闪电般扫过士兵脚踝。
＞ 新兵们目瞪口呆之际，他朗声道：“沙场非戏台，真刀真枪的生死，岂容半分花哨？”
＞ 四象阵法在尘土中初现雏形，老将眼中锐利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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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都成都西郊的演武场，在深秋的清晨里像一块巨大的、半湿的灰布铺展着。薄雾如纱，裹着远处城墙的轮廓，也浸润着近处草靶上干枯的草茎，沉甸甸地压弯了梢头。寒意渗进皮甲，更渗进那群刚刚从宫廷仪仗抽调、临时拼凑起来的御林新兵骨头缝里。他们排着歪斜的队列，个个冻得鼻头发红，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氤氲，眼神里混杂着对新任教习的好奇和对这凛冽清晨的抱怨，动作僵硬得像一群提线木偶，手里的长矛或长戟拿得别别扭扭，仿佛那沉重的铁器随时会咬手。
场地中央，立着一尊仿佛与这灰蒙蒙背景融为一体的身影。赵云，字子龙，六十八载光阴刻下的纹路清晰如松皮，盘踞在他刚毅的眉宇和眼角。昔日名震天下的亮银锁子甲已卸去，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劲装，腰束皮带，脚蹬牛皮战靴。手中那杆跟随他半生、饮过无数敌血的龙胆亮银枪，枪尖朝下，稳稳地顿在夯实的黄土地上。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群新兵蛋子，那平静下是千军万马踏过、血与火淬炼过的深潭。
“都站稳了！腿肚子别哆嗦！” 副将陈式，一个黑塔般的汉子，声如洪钟，在队列前大步来回走动，手里拎着根光溜溜的细藤条，不耐烦地抽打着空气，“瞧瞧你们这熊样！陛下寝宫外的鹅卵石都比你们站得直溜！枪！握紧！那是杀敌的玩意儿，不是烧火棍！”
一个圆脸膛、身材敦实的新兵被陈式吼得一哆嗦，手中长戟的尾部“哐当”一声，结结实实砸在旁边一个瘦高个新兵的脚背上。
“哎哟喂！” 瘦高个龇牙咧嘴，抱着脚原地蹦跳起来，手里的长矛也失了准头，矛尖“呜”地一声，险险擦过旁边另一个新兵的耳朵。
“王二牛！你瞎啊！” 瘦高个疼得直抽气。
“李柱子！谁让你脚伸那么长！” 王二牛梗着脖子回嘴。
队列顿时像被捅了一下的马蜂窝，嗡嗡地乱了起来。推搡的，抱怨的，偷偷咧嘴笑的，揉脚的……演武场上那点可怜的肃杀之气瞬间荡然无存。陈式气得面皮发紫，藤条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
“陈副将。” 赵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冰流，瞬间冻结了场中的嘈杂。他依旧拄着枪，身形纹丝不动，目光投向混乱的中心，“让他们自己闹腾会儿。筋骨活络了，才知道该往哪处使劲。”
陈式悻悻地收回藤条，狠狠瞪了那几个惹事的新兵一眼，退到一旁。新兵们被赵云那平静却极具重量的目光一慑，讪讪地重新站好，只是队列更歪了。
赵云缓缓动了。他没有立刻训斥，反而拖着那杆威名赫赫的亮银枪，慢悠悠地在队列前踱起步子。枪尖在夯土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蜿蜒的痕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的步子显得有些沉重，甚至……带着点迟暮的蹒跚？新兵们偷偷交换着眼神，有困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这就是传说中七进七出、浑身是胆的赵子龙？怎么看着……也不过是个普通老卒？
赵云走到队列中央，面对着王二牛和李柱子。他微微佝偻着背，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点沙哑：“你们俩，方才……是在角力？还是练着哪路神仙的步法？”
王二牛脸憋得通红，不敢吱声。李柱子低着脑袋，小声道：“禀……禀将军，他砸我脚了……”
“哦？” 赵云眉毛微抬，似乎来了兴趣。他慢慢举起手中的龙胆枪，手臂微微颤抖，仿佛那杆枪有千钧重。“这枪啊……看着亮堂，实则……沉得很哪……” 他口中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手臂猛地向前一送，作势要向前刺击！新兵们都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然而，就在那枪尖将递未抵之际，赵云脚下不知怎地，一个趔趄！他左脚似乎被那拖出的浅痕绊住，整个高大的身躯竟向前猛地一倾，眼看就要狼狈地扑倒在地！
“啊！” 有胆小的新兵惊呼出声。
“将军小心！” 陈式也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冲上前。
就在这电光石火、一片惊呼的刹那！赵云那看似失控前扑的身体，却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猛然顿住！他握枪的右手腕子极其隐蔽地一旋一抖，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只听“咔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脆响，那寒光慑人的精钢枪头竟瞬间从枪杆上脱落！
几乎同时，赵云借着身体前倾的势头，那根失去枪头的、光秃秃的白蜡木枪杆，如同一条被惊醒的毒龙，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呜——！” 地贴着地面横扫而出！
目标，正是王二牛和李柱子那四条还沾着黄泥的腿！
“啪！啪！啪！啪！”
四声清脆如裂帛的爆响，几乎不分先后地炸开！那枪杆精准无比地抽打在两个新兵左右脚的脚踝外侧最脆弱处！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既不会真正伤筋动骨，又足以让他们痛入骨髓！
“嗷——！” “妈呀——！” 王二牛和李柱子同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抱着脚踝原地乱跳，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队列仪态？哪里还记得方才的争执？
整个演武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新兵脸上的轻慢、困惑、甚至看热闹的笑意，全都僵住了。他们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难以置信地看着场中央那个依旧佝偻着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老将军。他手中那根秃了头的枪杆，此刻正懒洋洋地垂在地上，像一条刚刚完成致命一击、正慵懒休憩的蛇。
唯有陈式，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没笑出声，眼中却满是敬畏——老将军这一手“装老卖老，猝然发难”的戏码，几十年了，还是玩得这么炉火纯青！
赵云这才慢条斯理地直起腰，脸上那点佯装的虚弱和蹒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过一张张惊骇呆滞的脸庞，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龙吟，穿透薄雾：
“笑？方才谁在笑？沙场非戏台！真刀真枪的生死，岂容半分花巧？岂容你们这般懈怠轻慢、推搡嬉闹？！” 他弯腰，轻松地用两根手指拈起地上那枚寒光闪闪的枪头，随手往枪杆上一按，“咔嗒”一声轻响，龙胆枪瞬间恢复完整，锋芒毕露。
“敌人，不会等你们站稳脚跟！不会在乎你们是不是踩了别人的脚！他们只会像老夫刚才这样！” 他猛地一顿枪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头发颤，“攻其不备，取其要害！一瞬之间，胜负即分，生死立判！”
新兵们彻底被镇住了，一个个屏息凝神，挺直了腰板，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再无半分懈怠。
“御前近卫，拱卫天子，肩担社稷！你们要学的，不是花拳绣腿，不是朝堂礼仪！是杀敌护主的真本事！” 赵云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演武场上，“今日，老夫传尔等一套‘四象阵’！此阵，非为好看，只为杀敌！为护主！”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场边兵器架，取下一杆普通的长矛。手腕一抖，矛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看仔细了！” 赵云一声断喝。
只见他身形陡然展开，步伐不再是方才的迟缓，而是迅捷如风，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引而不发的沉稳韵律。手中长矛时而如青龙探爪，迅疾刁钻，专取下三路要害；时而如白虎跳涧，刚猛暴烈，大开大阖，横扫一片；时而如朱雀振翅，矛影翻飞，密不透风，护住周身要害；时而又如玄武盘踞，以守为攻，枪杆格挡间暗藏雷霆反击！
“青龙位！走巽风！疾进！刺腿！”
“白虎位！守兑泽！聚力！横扫！”
“朱雀位！占离火！护翼！封挡！”
“玄武位！镇坎水！沉腰！待机！”
他的口令简洁有力，伴随着每一个动作。那长矛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不再是冰冷的铁器，而是化作了四灵神兽的爪牙。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拧腰，每一次挥臂，都精准地踏在四方星位之上，引动整个小范围空间的气场随之流转。尘土在他脚下激扬而起，又被矛风搅动，隐隐竟似形成四团相互呼应、流转不息的气旋！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演武场。
新兵们看得目眩神迷，大气都不敢喘。方才那点轻视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和对力量的敬畏。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真正的战场杀伐之术，竟能蕴含着如此玄奥的天地至理与沛然莫御的力量！
演练毕，赵云收矛而立，气息微喘，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秋日的晨光下闪闪发亮。他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敬畏的脸。
“都看清了？”
“看清了！” 新兵们齐声大吼，声音震得雾气都散了几分。
“记住这方位！记住这力道！记住这配合！” 赵云声音斩钉截铁，“陈副将！”
“末将在！” 陈式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躬身。
“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组，分派人手！各自演练基础步法、招式！日落前，老夫要看到雏形！练不会的，今晚就睡在这演武场上，与星月为伴！”
“诺！” 陈式大声应命，转身面对新兵，脸上再无半分戏谑，只有凛然的军威，“都听见了？分组！练！谁敢偷懒耍滑，老子让他尝尝藤条炖肉的滋味！”
演武场瞬间沸腾起来。陈式洪亮的号令声，士兵们略显笨拙但极其认真的呼喝声，兵器破空声，脚步踏地声……汇成一股充满生机的洪流。尘土在初升的朝阳下飞扬，薄雾终于彻底散去，金色的光芒洒在每一个汗流浃背的身影上。
赵云拄着龙胆枪，静静伫立在场地边缘，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他看着那些年轻的士兵在尘土中摸爬滚打，笨拙地模仿着他方才的动作，眼中锐利的光芒渐渐沉淀下去，化作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是欣慰？是期待？还是看到自己日渐衰老的身影后，那沉甸甸的托付？
他微微抬起右手，布满老茧的虎口处，岁月刻下的沟壑深刻而清晰。他轻轻摩挲着光滑冰冷的枪杆，目光越过喧嚣的演武场，投向远方蜀山苍茫的轮廓。鬓角几缕被汗水濡湿的白发，在风中微微颤动。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像一道凝固的、指向未来的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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