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放的过程很顺利，也很安静。没有人大声喧哗，每个人接过那三块银元时，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喜悦，有感激，也有对未来的忧虑。
但这三块沉甸甸的银元，无疑像压舱石一样，让大家在经历了刚才的惊魂轰炸后，心里踏实了不少。
就连张学微，也领到了属于她的那三块银元。
她捏着那冰凉的金属，看着上面清晰的袁大头图案，心里百感交集。她不需要这钱，但她明白这钱对其他人的意义。
她将银元小心地收好，心里对这个“小屁孩”队长的看法，又复杂了几分。
能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依旧兑现承诺，这份魄力和担当，确实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薪贴发放完毕，已是临近下午。外面的火势似乎小了一些，但空气中的焦糊味依旧浓烈。
战士们的情绪在经历了空袭的惊吓和领到薪贴的慰藉后，暂时稳定了下来
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接下来的形势，或者干脆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就在这时，洞口负责警戒的哨兵忽然发出了警示。
“有人靠近！是自己人！好像……是从黑虎山那边过来的！”
林楚生和张浩云对视一眼，立刻赶到洞口。
只见两个衣衫褴褛、满身泥污和血迹的人，正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朝着溶洞入口跑来。
他们的速度很慢，脚步虚浮，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是赤卫队的人！”王老根眼尖，认出了其中一人的脸，“黑虎山那边的！”
几个战士连忙冲出去，将两人接应进来。
两人被扶到林楚生面前，刚想说话，却因为跑得太急，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其中一个甚至咳出了血沫。
“慢点说，不急。”林楚生示意战士拿水来。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伤势也更重一些的队员，喝了两口水，稍微缓过劲来
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抓住林楚生的胳膊，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纵…纵队长……鬼…鬼子……鬼子把…把黑虎寨附近的…王家峪…还有李家洼…两个村子的老百姓…都…都抓起来了！”
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和恐惧而嘶哑变形，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洞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那队员喘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绝望和恐惧，声音带着哭腔：“他…他们说…说我们勾结…勾结土匪…要…要杀光我们…给…给那两个死的将军…陪葬！要……要屠村啊！！”
“屠村？！”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刚刚因为日军轰炸错地方而产生的侥幸心理，瞬间荡然无存！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在每个战士心中升腾！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林楚生。
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关键时刻却总能力挽狂澜的年轻纵队长，这个队伍的灵魂和主心骨。
他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如同暴风雨前夕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两个赤卫队员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远处山林燃烧未尽的噼啪声，在空旷的溶洞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屠村……”王老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那张黝黑的脸膛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即将失控的公牛。
“狗日的！畜生！连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不放过！！”
他的吼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也点燃了其他战士心中的怒火。
“杀了这帮狗娘养的！”
“跟他们拼了！”
“不能让鬼子得逞！”
群情激愤，喊杀声此起彼伏。
许多战士的眼睛都红了，尤其是那些家就在黑虎山附近，或者与那两个村子沾亲带故的战士，更是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跟鬼子拼命。
张学微站在人群后面，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她紧紧攥着那把辽十三步枪，冰冷的钢铁也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
屠村！这两个字所代表的血腥和残忍，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恐惧。
但同时，一股强烈的愤怒也从心底涌起。她想起了那些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同胞，想起了日军在书本上、在报纸上描绘的种种暴行。
现在，这暴行就近在咫尺！
张浩云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比这些冲动的战士想得更多。屠村，这不仅仅是残忍，更是一种毒辣的策略。
鬼子显然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一方面报复黑虎纵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震慑当地百姓，切断黑虎纵队与民众的联系，逼迫他们彻底孤立。
如果黑虎纵队坐视不理，那么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群众基础将毁于一旦，以后再想在这一带立足，难如登天。可如果出兵去救……
他看了一眼外面天空尚未散尽的硝烟，心里沉甸甸的。
日军刚刚进行了如此大规模的空袭，地面部队肯定已经完成了部署，正张着口袋等着他们往里钻。
王家峪和李家洼，距离这里少说也有二三十里山路，而且靠近黑虎山主脉，那里现在必然是日军重兵集结之地。
贸然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很可能把整个纵队都搭进去。
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一个足以决定黑虎纵队生死的抉择。
张浩云下意识地看向林楚生。
此刻的林楚生，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望着洞口的方向。
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并不算高大、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如同磐石般，矗立在汹涌的民意和迫在眉睫的危机面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战士们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们的纵队长做出决定。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愤怒、恐惧和期待，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两个报信的赤卫队员，也停止了喘息，用最后一丝力气，期盼地望着林楚生的背影。
他们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才逃出来报信的，黑虎纵队，是乡亲们唯一的希望。
林楚生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腰间的枪套。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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