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养和殿的晨光透过糊着蝉翼纱的窗棂,洒在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床榻上,暖融融的。
安陵容悠悠转醒时,只觉浑身舒泰,自诞下六阿哥后,腹中重物落地,往日里的沉滞感一扫而空,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她侧了侧身,身下的褥子铺得极厚,垫着晒干的艾草,带着淡淡的清香,驱寒又安神。
“娘娘醒了?”守在榻边的锦绣眼尖,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安陵容的肩,垫上一个绣着缠枝莲的软枕,“仔细着些,莫要抻着伤口。”
说着,又转身端过旁边小几上的温茶,茶盏是白瓷描金的,握着不凉不烫,“这是太医吩咐的桂圆红枣茶,娘娘喝两口润润喉。”
安陵容就着锦绣的手抿了两口,茶水清甜,顺着喉咙滑下,暖了脾胃。
她靠在软枕上,看着殿内熟悉的陈设——紫檀木的多宝阁上摆着御赐的玉如意,墙角的铜鹤香炉燃着淡淡的安神香,一切都妥帖周全。
六阿哥有乳母日夜照料,还有雪松带着小宫女们打理琐事,她身为额娘,倒落得个清净,不用费心劳神,每日只管静养,竟是自打入宫以来最自在的时日。
“外头没什么动静吧?”安陵容轻声问道,声音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软糯。
锦绣一边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一边回话:“回娘娘,宫里头都安生着呢。”
“六阿哥一早醒了,乳母刚喂过奶,正睡着呢,乖得很。”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对了娘娘,昨儿个翊坤宫那边传了信来——莞贵人生了位格格。”
“哦?”安陵容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她作日便听雪松说,甄嬛去翊坤宫给华妃请安,不知怎的动了胎气,竟在那边住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快就生了。
“可是足月的?”她追问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兰草纹。
“听说是还欠着些日子,算是早产。”
锦绣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翊坤宫的小太监私下跟咱们宫的人说,那格格生下来时哭声弱得很。”
“瞧着比寻常足月的婴孩要瘦小些,太医还守了大半夜呢。”
安陵容闻言,沉默了片刻。她与甄嬛虽有过嫌隙,可同为深宫女子,同为母亲,听闻这般境况,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不忍。
“怎么会在翊坤宫生?”她轻声呢喃,脑海中飞速思索着缘由。
华妃的翊坤宫,素来是她独霸之地,甄嬛一个贵人,怎会破例在那里生产?
忽地,安陵容想起那股萦绕翊坤宫的独特香气——皇上亲赐年贵妃的“欢宜香”,六宫皆知此乃殊荣,却鲜少人晓其中关窍。
她素日调香,自是知晓此香内掺有麝香。
量虽微,久闻亦足令女子不孕,遑论身怀六甲之人!
甄嬛在华妃宫中盘桓多时,怕是早受其侵,方才……
“原是如此……”安陵容轻声一叹,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侍立一旁的锦绣见主子神色凄然,忙关切道:“娘娘,您可是身子不适?”
安陵容微微摇头,只低语:“幸而只在翊坤宫几日,若再久些,莞贵人那孩子怕是……”
她咽下后半句,心中却为甄嬛暗幸。
那般剔透玲珑的人儿,终究也成了这深宫权谋下的祭品么?
一念及此,悲凉之意油然而生。
锦绣虽不解主子所思,然见安陵容容色悲戚,只道她心善,竟为那得宠的莞贵人也如此伤怀,心下更添几分敬重与怜惜。
她悄悄替安陵容拢了拢被子,暗道:自家娘娘如此仁厚,奴才必定更要尽心竭力,护得娘娘周全才是!
安陵容定了定神,对着侍立一旁的锦绣道:“你去吩咐小厨房,备一份礼,送到翊坤宫偏殿给莞贵人,算是道喜。”
同为诞育皇嗣的人,这点规矩不能少,也算是一份同为母亲的体恤。
锦绣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转身刚要挪步,又被安陵容叫住。
“回来。”安陵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素银簪,补充道,“礼物不必铺张,拣些上好的燕窝、山参,再备几匹杭绸细棉,给小格格做襁褓用便好。”
“还有,让送东西的小太监嘴严实些,到了那儿只说储秀宫谨妃娘娘恭贺莞贵人喜得格格,多余的一个字也别多说。”
这时候最忌落人口实,她不想因这点人情惹来华妃的猜忌。
锦绣点头应道:“奴婢省得,定不会出差错。”说罢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养和殿内重归寂静,只有檐角铜铃被风拂过,发出细碎的声响。
安陵容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耳边却仿佛飘来远处隐约的婴儿啼哭,虽细弱,却带着新生的执拗。
她抬手抚上自己尚显丰腴的小腹,那里曾孕育过一个小生命,如今六阿哥就在偏殿的摇篮里,睡得正酣。
“这宫里的孩子啊……”她低声呢喃,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是蜜糖,也是砒霜。”
甄嬛有了格格,往后在皇上跟前便多了层依仗,可也多了层牵挂;
她有了六阿哥,虽稳固了位份,却也成了旁人眼中的靶子。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殿内的描金梁柱映得暖融融的。
安陵容轻轻叹了口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养好身子——这后宫的路长着呢,唯有自己站稳了,才能护得住怀里的孩子。
至于那些变数,且走着瞧吧。
天坛祈福的礼乐声还在云端萦绕,皇上身在斋宫,心却免不了牵挂宫中。
当翊坤宫加急递来的折子送到御前时,他展开一看,得知甄嬛虽不足月诞下公主,但母女均安,紧绷的眉头便舒展开了——
既无性命之忧,便不必打断祈福大典,待礼成回宫再探望不迟。
转眼三日过去,甄嬛在翊坤宫偏殿将养得气色稍缓,虽依旧清瘦,却已能扶着人起身。
她望着窗外的柳枝抽芽,心中只盼着早日回到碎玉轩——那才是她的根基之地,在翊坤宫多待一日,便多一分不自在。
“小主,华妃娘娘宫里来人了。”流珠说道。
进来的是翊坤宫的颂芝姑姑,身后跟着几个抬轿的太监。
颂芝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疏离:“回莞贵人,我家娘娘说,贵人刚生产完。”
“怕是住不惯这翊坤宫,特赐暖轿一顶,送贵人回碎玉轩静养。”
甄嬛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平和,微微颔首:“有劳姑姑,也替本小主谢过华妃娘娘体恤。”
她知晓华妃此举不过是做给外人看,既显了宽宏,又能早日将她这个“外人”请出翊坤宫,一举两得。
槿汐连忙上前回话:“劳烦颂芝姑姑稍候,奴婢这就伺候主子收拾妥当。”
说着便转身麻利地打包行李,都是这几日用惯的物件,还有江太医开的药方和补气血的药材,一一归置整齐。
甄嬛扶着槿汐的手,慢慢走出偏殿。
门外早已备好一顶明黄色的暖轿,轿内铺着厚厚的软褥,四角还放着暖炉,热气腾腾的。
抬轿的太监都是翊坤宫的老人,脚步沉稳,想来是得了吩咐,不敢有半分颠簸。
“小主,仔细脚下。”槿汐小心翼翼地扶着甄嬛上轿,又替她掖好轿帘,“外头风大,轿帘可得捂严实了。”
甄嬛点头,坐进轿中,暖意瞬间包裹过来。
她掀开轿帘一角,看着翊坤宫朱红的宫墙渐渐远去,心中暗忖:华妃今日这般体恤,往后怕是更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贵人,起轿了。”颂芝高声吩咐。
暖轿平稳地移动起来,穿过一道道宫门禁卫,太监们一路低眉顺眼,遇到巡查的侍卫,见是翊坤宫的轿辇,又听闻是送莞贵人回碎玉轩,都纷纷避让。
轿外的风呜呜地吹,带着初春的寒意,甄嬛却能清晰地听到轿夫们沉稳的脚步声,还有远处宫人的说话声,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主子,快到碎玉轩了。”槿汐的声音从轿外传来。
甄嬛收起思绪,整理了一下衣襟。
轿帘被掀开,碎玉轩熟悉的竹影映入眼帘,门口的宫人早已列队等候,见轿到了,连忙上前躬身行礼:“恭迎莞贵人回宫!”
甄嬛扶着槿汐的手下轿,脚刚沾地,便闻到了碎玉轩特有的竹香和花香,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都起来吧。”她轻声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归属感。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小允子眼眶泛红,上前扶住甄嬛的另一只手,“小格格的乳母已经带着孩子在暖阁等着了,太医也刚到,说要给您复诊呢。”
甄嬛点了点头,迈步往里走。
暖阁里早已烧好了地龙,暖意融融,乳母抱着小格格,正轻轻拍着哄睡。
小格格裹在柔软的锦被里,小脸比在翊坤宫时稍显红润,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主子,您先坐下歇歇。”槿汐扶着甄嬛坐在软榻上,又端来一杯温茶,“太医说,您这几日恢复得不错,就是气血还亏,得好好静养,万不能再劳心费神。”
甄嬛接过茶盏,目光落在乳母怀中的女儿身上,心中一片柔软。“辛苦乳母了。”她轻声说道。
乳母连忙躬身回话:“贵人客气了,照顾格格是奴婢的本分。”
“格格今日吃了两回奶,虽量不多,但精神头比前两日好多了。”
正说着,温实初提着药箱匆匆进来,躬身行礼:“臣温实初,参见莞贵人。”
“听闻贵人今日回宫,臣特来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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