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祈福的檀香余韵还萦绕在龙袍衣角,皇上便已摆驾回宫。
时疫经朝廷大力推行的太医院防疫之策管控多日,京中人心渐定。
街面也已初见往日烟火气,御驾行至长安街时,他掀帘瞥了眼窗外,眸中掠过一丝沉凝——这场疫疾总算没乱了大清的根基,不出半月,该能彻底平复了。
銮驾先入养心殿,苏培盛躬身伺候皇上换下祭天的明黄色龙袍,换上常服。
又奉上一盏温茶:“皇上一路劳顿,要不要先歇半个时辰?”
“翊坤宫华妃娘娘和景仁宫皇后娘娘都遣人来问过好几次了。”
皇上呷了口茶,指尖摩挲着杯沿,淡淡道:“不必了。先去翊坤宫瞧瞧。”
华妃早已得了消息,领着翊坤宫宫人在宫门口跪迎,一身桃红色宫装衬得她容色明艳,见皇上走近,连忙叩首:“臣妾年世兰,恭迎皇上圣驾。”
“皇上祈福辛苦,臣妾已备下了安神汤。”
“起来吧。”皇上扶起她,目光扫过殿内精致的陈设,语气平和,“疫疾渐平,你在宫中也费心了。”
华妃顺势挽住他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娇嗔:“皇上心系天下,臣妾能做的,不过是在宫中为皇上祈福,盼着皇上龙体康健,大清国泰民安。”
“倒是皇上,祭天奔波,定是累着了,快坐下歇歇。”
伺候的宫人连忙奉上汤羹,华妃亲自舀了一勺,吹凉了才递到皇上唇边:“这是臣妾特意让人炖的燕窝莲子羹,皇上尝尝。”
皇上浅尝一口,点了点头:“不错。”
“年将军在西北也辛苦了,回头让内务府赏些东西过去。”
华妃眼中一亮,连忙谢恩:“臣妾替兄长谢皇上隆恩。”
“兄长定当尽心竭力,为皇上镇守边关。”
皇上不置可否,又闲谈了几句,便起身道:“朕再去景仁宫看看皇后。”
华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依旧恭顺地送他出门:“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驾临景仁宫时,殿内的气氛比翊坤宫庄重了许多。
皇后身着石青色绣五谷丰登纹的正装宫服,端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宝座上,见銮驾进门,忙撑着扶手要起身,鬓边的东珠朝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坐着吧,仔细动了胎气。”
皇上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目光落在她眼下那圈掩不住的青黑上,眉头微蹙,“这几日没歇好?”
皇后欠身谢恩,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疲惫:“劳皇上挂心,许是夜里总惦记着宫务,睡得浅了些。”
她抚着隆起的小腹,指尖轻轻摩挲着,“倒是腹中这孩子乖觉,没怎么折腾。”
皇上在她身旁坐下,端起苏培盛奉上的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心中暗自思忖——皇后这一胎,看得比什么都重,日夜盼着诞下嫡子,好稳固储位。
可他心里清楚,立储岂是单凭“嫡出”二字便能定的?不过是她执念太深,由着她去便是。
“宫务之事,若觉得吃力,便分些给旁人。”
皇上呷了口茶,语气平淡,“华妃协理六宫虽勤勉,终究是急躁了些,你多提点着。”
皇后心中一动,抬眼看向皇上,见他神色如常,忙垂眸应道:“是,臣妾省得。”
“华妃妹妹年轻有干劲,臣妾自会与她好好商酌。”
她怎会听不出皇上话里的深意——年羹尧在外朝权势日盛,若内宫再让华妃一手遮天,恐生祸端。
皇上“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殿内悬挂的《百子图》,缓缓道:“你安心养胎便是,其余的事,不必太过操心。”
话虽如此,眼底却已掠过一丝考量——是该找个由头,收回华妃手中的部分权力了,断不能让年氏一族内外勾连,坏了朝局。
殿外的日光透过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得皇后鬓边的东珠愈发莹润。
她望着皇上的侧脸,心中既有安稳,又有隐忧——这后宫的天平,终究是握在皇上掌心,半点不由人。
次日一早,皇上处理了几件紧急政务,便想着去储秀宫看看安陵容。
安陵容刚生产不久,还在月子里,自是不宜见客,皇上便在正殿坐下,让乳母把六阿哥弘礼抱了进来。
小家伙被裹在杏黄色的襁褓里,养得白白胖胖,小脸像块温润的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过来,见了生人也不怯,反而咧开没牙的嘴,咯咯地笑出声来。
“这孩子,倒不认生。”皇上脸上漾开几分难得的柔和,竟不顾内侍要上前接手。
亲自小心翼翼地将弘礼抱在怀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软乎乎的脸颊,“养得好,瞧着比同龄孩子壮实些。”
乳母连忙叩首谢恩:“回皇上,都是谨妃娘娘细心,奴才们不过是尽心伺候罢了。”
内殿的安陵容听得真切,虽心头盼着能亲自见驾,却也知月子里的规矩不能破,只能让锦绣隔着屏风回话:“臣妾身子污秽,未能亲自迎驾伺候,还请皇上恕罪。”
声音里虽有几分虚弱,但却藏不住一丝雀跃。
“无妨。”皇上逗着怀里的孩子,语气温和了许多,“你为皇家诞下子嗣,是大功一件,好好将养身子才是正经。”
“弘礼这般乖巧,可见你费了心思。”说着便抬头对苏培盛道,“传旨,赏储秀宫锦缎百匹、上等玉器十件,另赏乳母白银五十两,以作嘉奖。”
“谢皇上隆恩!”内殿传来安陵容的谢恩声,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哽咽,想来是喜极了。
皇上又逗弄了弘礼片刻,见小家伙打了个哈欠,才小心地交还乳母,吩咐道:“仔细看着,别让风灌着。”
随后整了整衣襟,对苏培盛道,“摆驾碎玉轩。”
銮驾刚动,内殿的安陵容便扶着锦绣的手坐起身,望着窗外远去的明黄轿顶,轻轻抚上自己尚未完全恢复的小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有了弘礼,她在这宫里,总算多了几分底气。
暖阁里残留着皇上身上的龙涎香,混着婴儿的乳香,竟生出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来。
只是这暖意里,藏着多少算计与期盼,怕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说得清了。
銮驾抵达碎玉轩时,甄嬛刚由浣碧扶着喝了半盏参汤,听闻通报,便挣扎着要起身:“快扶我起来,皇上驾临,岂能失了礼数。”
“主子快别动!”浣碧连忙按住她,将锦被往上拢了拢,“方才苏培盛公公传话,说皇上特意交代了,您产后虚弱,不必拘礼。”
皇上果然没进内殿,只在廊下站定,苏培盛躬身回话:“启禀皇上,莞贵人刚歇下,怕惊了圣驾。”
“嗯。”皇上的目光掠过紧闭的殿门,隐约能瞧见窗纸上映出的榻边人影,声音平淡无波,“让她好生养着,缺什么只管跟内务府要,不必省着。”
“臣妾谢皇上关怀。”内殿传来甄嬛的声音,声音虚弱似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皇上顿了顿,又道:“听说格格身子弱,让乳母抱来给朕瞧瞧。”
乳母忙抱着襁褓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
皇上低头看去,见那孩子比弘礼瘦小半截,小脸泛着淡淡的青,声响跟小猫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敢碰,只道:“用心照料,别亏了孩子。”
转头对苏培盛道,“赏碎玉轩上等野山参十支,东阿阿胶五斤,乳母赏白银三十两。”
“谢皇上隆恩!”浣碧在外间叩首,声音清亮,掩过了内殿甄嬛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皇上又站了片刻,廊下的风掠过,他望着殿门,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道:“摆驾养心殿。”
銮铃声渐远,甄嬛才缓缓睁开眼,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产子本就九死一生,她拼了半条命生下格格,却连他一面都没见着,连句温言都换不来。
这深宫的恩宠,果然薄如蝉翼。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皇上坐在御案后,手里捏着年羹尧的奏折,目光却落在窗外的夜色里。
年羹尧在折子里言辞倨傲,竟连西北军饷的调度都敢擅自做主,这等跋扈,已近尾大不掉。
他指尖在奏折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眸中冷光渐盛——年氏一族的体面,也该赏到头了。
如今对华妃多几分纵容,不过是让她日后摔得更惨,也好让天下人看看,恃宠而骄的下场。
苏培盛垂手侍立在旁,见皇上指尖的力道越来越重,连奏折的边角都捏皱了,却半句不敢多问。
这养心殿的静,比翊坤宫的欢宜香更让人胆寒,里头藏着的刀光剑影,能斩落多少权势,谁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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