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死了都嫌动静大。那副烂骨头架子就瘫在机柜冰冷的铁壳上，像堆被焊枪燎坏了形状的废管线。脊椎弓着，断茬口直戳着黑漆漆的顶棚，活像根生锈的挂钩。胸腔窟窿里镶着的那枚“键帽”不红了，凝固成一种暗沉沉的铁锈色，表面爬满冷却裂缝。唯一活的玩意儿是它里头那点动静——嗡…哒…嗡…哒——像个埋在油泥底下的水泵，隔着三百层冻土，死沉死沉地泵着冰水。这动静贴着骨头缝传上来，震得他整个脑袋里都在嗡嗡响，跟住在锈穿的锅炉房底下似的。
枯喉塔那大瘫烂铁，正往底下那片锈渣冻海里头坐。慢，但势不可挡。钢梁扭曲撕裂的声儿一刻不停，“嘎吱——嘎吱——” 像巨人磨牙。搅着底下油黑发亮的泥冻子，“咕叽…咕叽…” 直往外冒腥臭的死泡儿。那动静混在一块儿，渗过冻僵的空气，往这副硬壳子里钻。这壳子？没“肉”没“皮”了，就一副被啃光了肉的异化骨架，黑黢黢，沉甸甸，裹着一层冷凝水汽结的白霜。
“嗡……哒……”
键帽泵动了一下。冷意顺着脊柱断梁直窜脑仁，冻得意识碎渣都发颤。
远处。基座废墟深处露出的支撑钢柱弯得更狠了。柱子连着的巨大漆黑管道皮儿被撕裂了一道细长的口子，没断，皮开肉绽似的耷拉着，里面漆黑一片，吹出来一股比冻油还腻人的铁腥味儿。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顺着那嗡哒声溜进来。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是这副硬骨头架子“吃”进了枯喉塔下沉时压出来的那股子绝望味儿。闷闷沉沉，直往骨缝里碾。
这副烂骨头像是被这股劲儿顶了一下，那根弓着的脊椎梁猛地抖了抖。
咔嚓！
右肩胛上一根冻得发脆的异骨细撑刺应声折断！断茬雪白，飞出去半截，插进旁边机柜的油泥冻壳里。
键帽核心那点嗡哒动静被震得滞了一下。这一滞，好像又勾起点别的。胸口窟窿深处，键帽底下压着的那滩暗红色的血胶糖核……震开了道更细的缝。没气味飘出来——都冻在里头呢。但那震动波，却顺着键帽镶死地方的骨架子，嗡嗡传开。一股极其微弱的……甜腥？不是尝到，是感觉。像在烂牙缝里卡久了的一小坨糖渣子，烂透了，可剩最后那点齁味儿，还死倔地粘在牙龈上。
这感觉一闪就没了。可就这么一下，这副瘫死了一样的骨头架子，右臂那截垂在机柜边上的臂骨——本该是肘子的地儿裂开道弯弧形的茬口——竟极其轻微地……往上，提了那么一丝丝！
像个提线木偶，那抬起的臂骨尖端的几根异化指爪，颤巍巍地弯了起来。
不是要抓啥。就蜷着，指爪的尖锋指向胸口那块。正对着键帽下面那坨暗红血胶。
刚塌下去的枯喉塔猛地一个下挫！“嘎嘣！”巨响！一块卡车头大小的锈铁砣子从塔腰上崩开，打着滚砸进冻油泥里，掀起的黑泥浪差点拍到这副烂骨架上！
键帽里的嗡哒声瞬间拔高、急促！嗡！嗡！嗡！像是被踩了尾巴！泵动的冷流疯了似的往骨缝里灌！整个骨架被冻得咯咯直抖！那截刚抬起来一丝丝，指向自己胸口的臂骨，在这剧震中猛地一弹——
噗嗤！
几根锋利冰冷的骨爪尖端，毫无阻滞地插进了胸口那枚键帽的边缘缝隙！狠狠抠进了那坨暗红色的血胶糖核里面！
滋……啦啦……
仿佛烧红的铁钎捅进了冻油！键帽猛地剧颤！内部的嗡哒疯狂错拍！冰冷蚀刻纹路深处，蓝白色的冷光被强行注入一股粘稠猩红混杂着点点金砂糖烬的洪流！一股带着铁锈劣糖腥气的暖流沿着骨爪注入漆黑臂骨，再顺脊椎断梁反冲上脑！
“呃……嗬！！！”
一副死透了的骨头架子，那扭曲的半边颅骨深处，竟然发出了一声被冻裂气管似的抽吸声！
骨爪还死死抠在血胶核里。键帽边缘被顶开了更大的裂隙。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寒死寂。暗红的粘稠物混合着凝固的糖屑金粉和细微的枯黄腐败渣滓，沿着骨爪流淌、攀爬、覆盖，像铁锈丛林里爬过的某种黏菌。这些东西慢慢覆盖了键帽表面冷却的蚀刻纹，像是给这枚冰冷的“心脏”蒙上了一层肮脏、粘腻又带着点微弱暖意的心脏瓣膜。
这副黑沉沉的骨架不再瘫着了。在枯喉塔巨大的死亡碾轧声中，它慢慢蜷缩了起来。弓着的脊椎梁弯得更深，断裂的右臂骨死死护着插进胸口的键帽裂痕——那地方正缓慢渗出混着点微弱金光的暗红粘稠浆液，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被冻油糊严实的机柜铁壳上。
骨架像一个被钉在锈铁十字架上、又因痛苦而蜷缩成子宫内胎儿姿态的钢铁胎骸。它靠着冰冷的机柜，头骨歪斜，下颌骨微微张开，喉腔深处似乎残留着一小块冰。每一次键帽艰难泵动（嗡…哒…），都牵动着那枚骨爪更深地嵌在血胶核里，让喉腔深处的冰碴混着残留的腥气，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如同一次无声的吞咽。
它蜷缩着。
在朽烂巨塔下沉溅起的腐臭油泥烟尘里。
在无光的地底深渊中央。
仿佛一枚嵌在钢铁子宫壁上的冰冷钢胎。键帽核心那嗡哒的搏动，是这死寂铁锈摇篮里唯一残喘的心音，粘稠的血胶糖浆像胎动的脐带，无声地蜿蜒渗出，与身下冰冷的冻油海缓慢融合。每一次沉闷的吞咽声，都像锈蚀齿轮在油泥里碾过最后一道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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