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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血染王庭,孤狼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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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契丹王庭龙化州,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余烬与新的紧张。述律平皇后以雷霆手段彻底击溃了剌葛的叛乱,叛军残部四散奔逃,剌葛本人狼狈遁入草原深处,不知所踪。消息传回,如同给沸腾的王庭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浇灭了守旧派残余势力的最后一丝侥幸。阿保机的汗位,在铁与血的洗礼中,显得更加稳固而不可动摇。

王庭大会,就在这微妙而肃杀的氛围中,于金顶大帐前的巨大空地上如期举行。各部族首领、贵族长老、各部夷离堇济济一堂,按照亲疏和势力强弱分列两侧。阿保机高踞于铺着完整白虎皮的汗位之上,述律平皇后身着戎装,神情冷冽地坐在他身侧稍低的位置,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耶律德光侍立在阿保机下手,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带着一种重新得势的锋芒。耶律倍则坐在另一侧,面色平静,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不易察觉的阴鸷。

顾远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耶律德光身后不远,一个既显眼又不至于僭越的位置。他身着左谷蠡王的正式王袍,神色平静,目光低垂,仿佛一潭深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掩藏在水面之下。只有偶尔扫过对面守旧派席位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冰寒彻骨的杀意,而那个席位的焦点,正是满面横肉、眼神凶戾的耶律滑哥。

会议伊始,便是剑拔弩张。守旧派虽因剌葛的溃败而气焰稍挫,但滑哥、辖底等人依旧不甘心失败。他们借着讨论战后抚恤、草场划分等具体事务的机会,不断发难,言语间夹枪带棒,处处影射阿保机“偏信汉人”、“动摇祖制”。阿保机的亲信们自然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大帐前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滑哥尤其猖狂。他那双三角眼时不时瞟向顾远,充满了挑衅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当议题涉及到一些被守旧派劫掠过的小部族时,滑哥更是阴阳怪气地开口:“哼,有些小部族,不自量力,竟敢觊觎大部的草场水源,甚至窝藏逃奴,简直是自寻死路!被教训了也是活该!难道还要大汗为他们主持公道不成?大汗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

这话明显是在影射顾远的羽陵部和古日连部,更是对阿保机权威的试探。不少依附于守旧派的小首领也跟着附和,发出刺耳的哄笑。

顾远抬起头,看向滑哥。他没有立刻爆发,反而在众人注视下,脸上露出一丝“强忍屈辱”的愤懑,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反驳道:“滑哥大人此言差矣!部落纠纷,自有规矩法度!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动辄以兵戎相见,屠戮妇孺?如此行径,与草原上的马匪何异?!”他故意将话说得“义愤填膺”却又显得有些“词穷理亏”,气势上似乎落了下风。

滑哥见状,更是得意非凡,仿佛捏住了顾远的痛脚,哈哈大笑道:“规矩法度?顾远小儿,你懂什么规矩法度?你那些族人,胆大包天,抢了我族人重金购得的波斯舞女和精挑细选的汉人女奴!本大人亲自带人去调解,他们非但不归还,反而口出恶言,意图反抗!本大人为了维护我契丹勇士的尊严和部族的规矩,不得已才下令惩戒!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你还有脸在此叫屈?!”他颠倒黑白,将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美化成了“维护规矩”的正义之举。

守旧派阵营中响起一片附和之声,看向顾远的目光充满了嘲弄。耶律德光眉头紧锁,手按在刀柄上,却被阿保机一个眼神制止。阿保机面无表情,如同山岳般沉稳,等待着顾远的反击。

顾远心中冷笑,鱼儿终于上钩了!他脸上却显出更大的“愤怒”和“被诬陷”的委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质问:“滑哥!你血口喷人!你说我的族人抢了你的女奴?好!那本王问你,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两个女奴,是不是一个叫小罗,一个叫小清?!一个红发碧眼擅跳胡旋,一个皮肤白嫩精于烹茶?!”

滑哥正在得意忘形,想也没想,立刻大声应道:“没错!就是那两个贱婢!一个红发碧眼,一个皮肤白嫩!怎么?你承认了?!”

他话音未落,坐在他旁边的耶律辖底脸色骤变!他猛地意识到不对,顾远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那两个名字……他刚想出声制止滑哥——

“放肆!!!”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猛然炸响!顾远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整个人气势冲天而起,目光如利剑般直刺滑哥!那声音中蕴含的威压和愤怒,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嘈杂,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滑哥!你好大的狗胆!”顾远踏前一步,指着滑哥,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字字诛心,“那小罗和小清,哪里是你族人的财产?!那是本王去年自中原归来,途经王庭述职时,大汗念本王劳苦功高,亲自赏赐于我的!大汗恩典,顾远铭记于心,岂容你污蔑?!!”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阿保机身上!

阿保机眼中精光一闪,心中暗道一声“好个顾远!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沉声道:“不错。此二女,确是本汗当日赐予左谷蠡王的。滑哥,你有何话说?”他直接将顾远的话坐实了!这就是“名正”!

滑哥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涨成了猪肝色!他万万没想到,顾远竟然在这里等着他!而且还搬出了大汗!他下意识地狡辩:“不……不可能!那……那明明是……”

“是什么?!”顾远厉声打断,步步紧逼,气势如虹,“大汗赏赐之物,你竟敢说是你族人的?滑哥!你眼里还有没有大汗?!你是不是早就想坐在这汗位之上了?!”他直接将一顶“僭越谋逆”的大帽子狠狠扣了过去!

“我……我没有!”滑哥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那……那两个贱婢……乱军之中……早就死了!死无对证!”他情急之下,只能抛出“死无对证”这张牌。

“死无对证?好一个死无对证!”顾远发出一声充满嘲讽的冷笑,那笑声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滑哥!你当众撒谎,欺瞒大汗,还敢大言不惭?!若真如你所言,你爱惜族人财产如命,想必那两个女奴早已被你救回,妥善安置了吧?现在,本王就请大汗做主!请滑哥大人将那两位女奴请出来!让在场诸位都看看,是不是大汗当日赏赐的那两位!若你能拿出来,顾远当场自刎谢罪!若你拿不出来……”顾远眼中杀机毕露,“便是你信口雌黄,污蔑本王,藐视大汗,残害同族,罪该万死!”

滑哥被顾远连珠炮般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哪里拿得出来?一般女奴早就被他玩腻后赏给了手下,死活都不知!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惊恐的眼神。

守旧派阵营一片死寂,辖底等人面如死灰,知道大势已去。

就在这死寂的顶点,顾远猛地转身,对着阿保机单膝跪地,朗声道:“请大汗为臣做主!请大汗宣证人上殿!”

阿保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和冷冽,沉声道:“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入口。片刻,在金先生何佳俊的引领下,两名身着素净契丹服饰、低眉顺眼的女子,战战兢兢地走进了会场中央。其中一个,有着明显的异域特征,红发虽被包裹,但碧眼难掩;另一个,则皮肤白皙,身形纤细,正是典型的汉家女子模样。

何佳俊上前一步,对着阿保机和顾远躬身行礼:“启禀大汗,王爷。此二女,正是左谷蠡王去乃蛮部前托付小人照管的汉女小清与波斯女小罗。王爷感念大汗恩德,不忍她们流落,特命小人好生安置。前日听闻滑哥大人污蔑,小人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将她们护送至王庭,以证王爷清白!”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顾远的“仁德”和滑哥的“污蔑”坐得死死的。

“小清,小罗,”顾远看向二女,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抬起头来!告诉大汗和在场的诸位大人!你们是谁?从何处来?又是如何到了本王身边?!”

两个女子早已被金先生暗中“调教”得服服帖帖,深知稍有差池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场,金先生的手段远比送到营妓更可怕。此刻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她们身体抖如筛糠,带着哭腔,按照事先背好的说辞,断断续续却又清晰地开口:

“奴婢……奴婢小清(小罗)……本是……本是中原(波斯)人士……被……被掳掠至此……去年……承蒙大汗天恩……将奴婢……赐予……赐予左谷蠡王顾远王爷……王爷仁厚……未曾……未曾苛待……还将奴婢……安置在安全之处……奴婢……感激不尽……”她们一边说,一边朝着阿保机和顾远的方向连连磕头,恐惧之情溢于言表,更显得话语真实无比。

真相大白!铁证如山!

滑哥的谎言被彻底戳穿!他不仅污蔑顾远,更公然诋毁了大汗的赏赐,其行径,等同于谋逆!

“滑哥!你还有何话说?!”阿保机猛地一拍扶手,霍然站起!如同雄狮震怒!那久居上位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全场!述律平皇后的手也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冰冷如刀。

滑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大汗……我……我……”

“够了!”阿保机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滚滚,“耶律滑哥!你身为宗室,不思报效,反而欺君罔上!污蔑功臣!残害同族!屠戮妇孺!罪大恶极!其心可诛!其行当灭!”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尤其是在守旧派众人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中的杀意让所有人都如坠冰窟:

“传本汗令!”

“耶律滑哥,即刻褫夺一切爵位官职!其本人,处以极刑——凌迟!”

“其直系亲眷,无论男女老幼,一律贬为营妓、奴隶!永世不得翻身!”

“其部族所有参与当日屠戮羽陵、古日连部之头目及其家眷,同罪!一律处斩!家产抄没!”

“滑哥部其余族人,即刻解散!分散编入各军为奴,严加看管,永不叙用!”

“其部草场、牲畜、财产,一半充公,一半……赐予左谷蠡王顾远,以抚其部族血仇之痛!”

一连串冷酷到极点的判决从阿保机口中吐出,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冰冷的铁律!整个会场死寂得可怕,只有滑哥绝望的呜咽和守旧派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尤其是最后对滑哥部族人的处置,等同于将这个部族从契丹的版图上彻底抹去!这是阿保机登基以来,对内部势力最严厉、最残酷的一次惩罚!杀鸡儆猴,立威正名!效果立竿见影!所有守旧派成员,包括辖底在内,无不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再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顾远再次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刻骨的恨意:“臣!顾远!谢大汗天恩!为羽陵、古日连部枉死的数千冤魂,叩谢大汗主持公道!臣……恳请亲自行刑!剐此獠于万刀之下!以慰我族人在天之灵!”

阿保机深深看了顾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缓缓点头:“准!”

王庭大会在一种极度压抑和震撼的氛围中草草结束。守旧派如丧考妣,匆匆离去。阿保机的亲信们则士气大振。

紧接着,便是顾远精心准备的第二步——献礼。

在大会结束后的盛大宴会上,血腥的判决后立刻举行宴会,更显阿保机恩威并施的帝王心术,顾远在金先生和墨罕的协助下,将早已备好的奢华礼品一一呈上。

近百份礼品,被分成了不同的等级。送给各部大酋长、核心长老的,是成套的精美瓷器:碗、盘、瓶、罐俱全、成匹的蜀锦苏绣、整盒的龙团凤饼贡茶,甚至还有几件小巧玲珑的金玉摆件,在篝火和牛油巨烛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散发着令人心醉神迷的富贵气息。

送给中层贵族和将领的,是成对的瓷碗、几匹上好的绸缎、以及数饼新茶。即使是最普通的阿保机亲卫,也每人得到了一小包茶叶和一块精致的点心。

这份手笔之大,礼物之奢华,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述律平皇后,看到那薄如蛋壳、莹白如玉的定窑瓷盏时,眼中也掠过一丝惊艳。许多来自偏远部族的首领,更是捧着那些光滑温润的瓷器,摸着柔软华贵的丝绸,激动得双手发抖,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就在这礼物带来的震撼和贪婪尚未平息之际,顾远走到了会场中央。

他换上了一身更加庄重的王袍,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朗声开口,声音穿透了宴会的喧嚣:

“诸位!今日我等能得享此宴,得此珍宝,全赖大汗天威浩荡,德光王子殿下运筹帷幄,以及……中原文明的博大精深!”

他指着那些精美的瓷器、丝绸、茶叶:“这些,是什么?是财富!是享受!是身份的象征!但,它们更是来自中原的技艺!是他们千百年来智慧的结晶!”

顾远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也带着一种冷酷的清醒:“我们契丹勇士,弯弓射雕,铁蹄踏遍草原,固然勇武!但,靠抢掠,能得到多少这样的珍宝?能得到这些珍宝背后,真正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吗?!”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如同战鼓擂响:“不能!抢掠,得到的永远有限!得到的永远是别人淘汰的、残破的!我们要的,不是他们施舍的残羹冷炙!我们要的,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魂!是他们所有的一切!”

顾远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扫过全场每一张或震撼、或贪婪、或沉思的脸:“大汗的建国伟业,就是要让我们契丹,不再仅仅依靠抢掠!我们要像这瓷器一样,拥有自己烧制华美器物的技艺!要像这丝绸一样,拥有自己织造华贵衣袍的匠人!要像这茶叶一样,拥有自己培育、炒制、品鉴的文化底蕴!我们要学会他们的技术,然后,做得比他们更好!让他们的财富,源源不断地流入我们的国库!让他们的工匠,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效力!让他们的土地,成为我们放牧的草场!让他们的子民,成为我们驱使的奴隶!”

他的话语如同最猛烈的风暴,冲击着在场每一个契丹贵族的心灵!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文化掠夺”和“技术征服”的宏大图景,在顾远充满蛊惑力的描绘下,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这远比单纯的抢掠更令人心潮澎湃,更具诱惑力!

“到那时!”顾远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撼人心,“契丹的勇士,将穿着最华美的丝绸战甲,拿着最锋利的百炼钢刀,骑着最神骏的战马!我们的孩子,将喝着最清香的茶,读着最智慧的书籍!我们的契丹国,将成为一个让中原颤抖、让四方臣服的煌煌天朝!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将在大汗的指引下,在德光王子殿下这样英明睿智的继承者带领下,由我们亲手去夺取!去创造!”

“大汗万岁!契丹国万岁!”顾远振臂高呼!

短暂的沉寂后,整个宴会现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呼喊!无数被礼物和未来蓝图刺激得热血沸腾的契丹贵族,尤其是那些中小部族的首领,纷纷举起酒杯,涨红着脸,跟着嘶吼:

“大汗万岁!”

“契丹国万岁!”

“追随大汗!追随德光王子!”

声浪直冲云霄!阿保机看着这狂热的一幕,看着被众人簇拥、意气风发的儿子耶律德光,再看看站在中央、如同定海神针般引导着这一切的顾远,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赞叹,有忌惮,更有一丝深深的忧虑。此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段心机,皆是上上之选!他所描绘的蓝图,正是自己心中所想!他如此不遗余力地抬举德光,将功劳尽数归于德光和自己……这投名状,纳得真是漂亮!

述律平皇后也深深地看着顾远,手中的一串佛珠捻动得飞快。她比阿保机更敏锐地察觉到顾远话语深处那冰冷的掠夺本质,以及他那看似忠诚下隐藏的、深不见底的野心。此子,是柄绝世凶器!用得好,开疆拓土;用不好,反噬自身!她轻轻碰了碰阿保机的手臂,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阿保机压下心中的波澜,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站起身,双手虚按。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左谷蠡王所言,深得朕心!”阿保机的声音充满了帝王的威严,“契丹之未来,在于兼收并蓄,在于开拓进取!建国大业,刻不容缓!”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耶律德光身上,“德光吾儿!”

“儿臣在!”耶律德光激动地出列。

“着你全权负责,联络各部,筹备建国大典诸般事宜!务求尽善尽美,彰显我契丹国威!”

“儿臣领旨!必不负父汗重托!”耶律德光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知道,自己彻底翻盘了!而这一切,都拜顾远所赐!

阿保机又看向各部首领,声音转厉:“然,建国之前,尚有跳梁小丑需予惩戒!阻卜部屡犯我边境,劫掠我子民!朕意已决,七日后,亲率大军,征伐阻卜!各部,整军备战,不得有误!”

“遵大汗令!”众人齐声应诺。

“另,”阿保机目光转向守旧派残余的方向,带着冰冷的警告,“剌葛逆贼虽败,其心不死!着令平州守将严密戒备!待朕扫平阻卜,再行清算!若有敢与其勾结者……滑哥,便是榜样!”

杀气凛然的话语,为这场跌宕起伏的王庭大会画上了句号。

翌日,正午。龙化州外,专设的刑场。

烈日当空,却驱不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和肃杀之意。刑场四周,被阿保机勒令前来“观礼”的各部大小首领、贵族、乃至部分平民,黑压压地围了一大圈。恐惧、好奇、麻木、甚至隐隐的快意,各种情绪在人群中交织。

刑场中央,竖立着一根粗大的木桩。耶律滑哥被扒光了上衣,以最耻辱的姿态,用牛筋绳死死捆缚在木桩之上。他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口中塞着麻核,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连日来的恐惧和折磨,已将他彻底摧垮。

顾远一身素白麻衣,静静站在刑台前。他手中握着一柄薄如柳叶、寒光闪闪的短刀——金先生特意为他准备的凌迟刀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两潭冻结的寒泉,倒映着滑哥扭曲的身影。

时辰到!监刑官一声令下。

顾远动了。

他的动作精准、稳定、甚至带着一种残酷的韵律感。薄薄的刀锋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贴上滑哥肩头松弛的皮肤,微微一旋——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肉片便飘然落下。滑哥的身体猛地一僵,剧痛让他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浑身肌肉疯狂地痉挛抽搐!

顾远看都没看那片肉,手腕轻抖,刀锋再次落下。第二片、第三片……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刀光如同织就一张冰冷的死亡之网,将滑哥笼罩其中。每一刀都避开了主要的血管和神经,却将痛苦放大了无数倍!鲜血如同细密的红雨,顺着木桩蜿蜒流下,在干燥的土地上洇开刺目的暗红。

刑场上,只有刀锋割裂皮肉的细微声响,以及滑哥那越来越微弱、却越来越凄厉的、被堵在喉咙深处的惨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皮肉被切割的独特气味。

围观的众人,无论之前对滑哥是恨是惧,此刻无不脸色惨白,胃里翻江倒海。有人忍不住弯腰呕吐,有人紧闭双眼,浑身发抖。即使是那些见惯了战场厮杀的将领,看着顾远那平静到近乎冷酷的施刑过程,看着滑哥那不成人形的躯体上不断减少的皮肉,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已不是行刑,而是一种仪式!一种复仇者用仇敌的血肉和哀嚎进行的、最残忍的献祭!

顾远的心神,却仿佛抽离了身体。他的手在机械地动作,眼睛看着滑哥痛苦扭曲的脸,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他仿佛想起了羽陵部营地里冲天的大火,想起了族人临死前绝望的呼喊,想起了族人浑身浴血却依旧挡在亲人身前的背影,也仿佛想起了就在儿时七岁,外公喉咙血流如箭把他塞进草堆里,舅舅见他被发现后抱起他中了数箭……这些画面曾无数次在噩梦中将他惊醒,燃烧着他的灵魂,支撑着他走到今天。

一刀,又一刀。

滑哥的胸口已经露出了森白的肋骨,内脏的轮廓隐约可见。

顾远想起了乔清洛。仿佛想到了她抱着年幼的顾明赫,在火光映照下那张惊惶却依旧美丽的脸。想起了她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是担忧,是不舍,还是……一丝怨怼?怨他没有保护好她和孩子?想起了那个尚不久便随母亲一同逝去的孩子……那本该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在这个冰冷世间最温暖的牵绊……

又一刀落下,一片带着脂肪的皮肉飘落。滑哥的惨嚎已经变成了无意识的抽搐和嗬嗬的倒气声。

快感呢?复仇的酣畅淋漓呢?

顾远在心中疯狂地问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看着仇人在自己刀下一点点变成一具骨架,听着他生不如死的哀鸣,自己的心……却像这七月的骄阳炙烤下的戈壁,一片荒芜?一片冰冷?

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只有无尽的空虚和……迷茫。仿佛支撑他活下去的那根名为“仇恨”的支柱,随着滑哥生命的流逝,也在一点点崩塌。手刃仇敌的快意如同指间流沙,转瞬即逝,留下的,是更深、更沉的黑暗和对未来的……恐惧。

他完成了对父母的承诺,为族人报了仇。可然后呢?他亲手将滑哥推上了绝路,也将自己更深地绑在了耶律德光和阿保机的战车上。阿保机那双看似赞赏实则深藏忌惮的眼睛,述律平那冰冷审视的目光……这王庭,这契丹的权力核心,是比草原上任何风暴都更凶险的旋涡!他这只孤狼,还能在其中挣扎多久?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复仇,真的值得吗?他未来的路,又在哪里?

“呃啊——!”滑哥发出最后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致的惨叫!顾远的手,终于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刀——刀锋精准地挑开了滑哥胸腔的最后屏障,那颗曾经充满野心和暴虐的心脏,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微弱地、徒劳地搏动了两下,暴露在灼热的空气和顾远冰冷的视线下。

就是这颗心,下达了屠灭他部族的命令吗?

顾远看着那颗丑陋的、沾满血污的心脏,眼神空洞。

清洛……

赫儿……

那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孩子……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和伪装!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思念、愧疚、自责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在这一刻,如同无数把钢刀,狠狠剐在了他自己的心上!远比施加在滑哥身上的痛苦,更甚百倍!千倍!

他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冰封般的眼角滑落,瞬间混入滑哥胸口喷涌的血浆之中,消失不见。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短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那颗还在微微抽搐的心脏!

噗嗤!

鲜血飙射!

滑哥的身体最后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彻底不动了。那双暴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远,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丝解脱?

顾远缓缓拔出刀。粘稠的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他站在血泊之中,白衣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他抬起头,望向湛蓝得刺眼的天空。烈日灼烧着他的脸庞,却驱不散他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和无边的迷茫。

仇,报了。

可心,空了。

前路漫漫,凶险未卜。

这头手刃仇敌的孤狼,在血染的刑场上,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哀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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