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京城的柳絮飘得像一场盛大的雪。相府的“锦云诗社”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打小闹的玩意儿，如今已是汇聚了京城半数贵女的风雅之地，连带着苏锦璃的名字，也跟着诗社的名声，在文人圈子里若隐若现。
这日，诗社选在城外的“听荷小筑”办雅集。湖光山色，曲水流觞，正是吟诗作对的好时候。苏锦璃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褙子，腰间系着条藕荷色的软绸宫绦，头发松松挽了个髻，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整个人显得清爽又利落。
她正蹲在水边，看丫鬟菱歌往流水中放桃花瓣，准备玩“曲水流觞”的游戏，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嗓音。
“哟，这不是苏相府的锦璃妹妹吗？怎么躲在这里，不去前头露一手？”
苏锦璃头也不回，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吐槽：“聒噪。”
来的人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女，林婉月。这位林小姐在京中以“才女”闻名，据说七岁能诗，十岁能文，平日里端着一副清冷孤傲的架子，看谁都带着三分不屑。
苏锦璃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转过身，脸上挂着标准的假笑：“林姐姐来了。妹妹笨，怕在人前献丑，污了大家的眼。”
林婉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锦璃妹妹太谦虚了。听闻妹妹近日新作频出，尤其是那首《春夜宴桃李园序》，可是传遍了半个京城呢。”
苏锦璃心里咯噔一下。那首诗是她前几日睡不着，随手写的，灵感来源于前世读过的一篇古文，只是稍微改了改意境和用词。她并未特意宣扬，怎么会传到林婉月耳朵里？
“不过是闲来无事，胡写乱画罢了，让姐姐见笑。”苏锦璃不动声色地说道。
林婉月却往前一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胡写乱画？可我怎么听说，那首诗，与我前些日子写的一首《春夜抒怀》，意境颇为相似呢？”
周围的贵女们闻言，纷纷竖起了耳朵，眼神在苏锦璃和林婉月之间来回打转，显然是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苏锦璃挑眉：“哦？竟有这等事？林姐姐的《春夜抒怀》，可否让妹妹拜读一二？”
林婉月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她早就备好了后手。只见她拍了拍手，身后的丫鬟立刻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放着一张宣纸。
“妹妹请看。”林婉月将宣纸展开，递给苏锦璃。
苏锦璃接过，目光落在纸上。只见上面写着：“春宵寂寂月如钩，独倚栏杆思未休。风动梨花飘满地，疑是春愁落满头。”
字写得娟秀工整，诗也算得上是好诗，只是……苏锦璃看完，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姐姐这诗，写得是不错。”她将宣纸递回去，语气轻松，“只是不知姐姐这首诗，是何时所作？”
林婉月下巴微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自然是半月之前，我还请了几位相熟的姐妹品鉴过呢。”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苏锦璃，“倒是妹妹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似乎是近几日才流传开来吧？”
这话说得就很明白了，她是在暗示苏锦璃抄袭了她的诗。
周围的贵女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看向苏锦璃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怀疑。
苏锦璃却不慌不忙，她拍了拍菱歌的手，轻声道：“菱歌，你来说说，我那首《春夜宴桃李园序》，是什么时候写的？”
菱歌往前一步，挺直了腰板，声音清亮：“回小姐的话，那首诗是小姐三月初十夜里写的。那天夜里下了点小雨，小姐说睡不着，就在书房里写了这首诗，还让奴婢磨了半夜的墨呢！”
三月初十？林婉月脸色微变。她的《春夜抒怀》确实是半月前写的，也就是三月十五左右。这么算起来，苏锦璃的诗，反而比她的还要早几天？
“你一个丫鬟的话，谁能信？”林婉月强作镇定，“说不定是你家小姐教你这么说的！”
“哦？是吗？”苏锦璃冷笑一声，“那不知林姐姐可否拿出证据，证明你的诗是三月十五所作？又或者，你那些品鉴过的姐妹，此刻可有人在场？”
林婉月被问得一噎。她所谓的请姐妹品鉴，不过是跟自己院里的几个大丫鬟念叨了几句，哪里有什么外人？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林小姐说苏小姐抄袭，可有真凭实据？若是只凭一首意境略有相似的诗，就断定抄袭，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砚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手里摇着一把玉骨折扇，正缓步走来。他如今已是新科状元，虽然还未正式授官，但前途不可限量，又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婉月看到江砚，眼睛一亮，连忙说道：“江状元也来了。我并非空口无凭，只是觉得两首诗意境太过相似，难免让人起疑。”
江砚走到苏锦璃身边，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目光落在林婉月身上，带着一丝疏离：“林小姐此言差矣。诗词一道，意境相通者多矣。李白有‘床前明月光’，杜甫亦有‘月是故乡明’，难道能说杜工部抄袭了李太白？”
他这话引经据典，说得林婉月哑口无言。
苏锦璃在江砚身后，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又来装正经。
“江状元说得是。”苏锦璃往前一步，看着林婉月，“林姐姐若是觉得我抄袭了你的诗，那不如我们把两首诗的原稿拿出来，让大家看看笔迹，看看纸张的新旧，如何？”
林婉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那首诗根本没有写过原稿，不过是随口念叨了几句，如今哪里拿得出原稿？
“我……我的原稿……不小心弄丢了……”林婉月结结巴巴地说道。
“哦？弄丢了？”苏锦璃挑眉，“真不巧，我这个人有个习惯，写过的诗都会好好收起来。菱歌，去把我三月初十写的那首《春夜宴桃李园序》的原稿拿来。”
“是，小姐！”菱歌应声而去，没过多久，就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回来了。
苏锦璃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宣纸。只见上面的字迹与菱歌刚才背诵的分毫不差，纸张边缘还有些许墨渍，显然是写了有些日子了。
“大家请看。”苏锦璃将原稿递给旁边的贵女传阅。
众人看了，纷纷点头。那纸张的新旧程度，一看就不是近几日能做出来的。
林婉月看着那原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怎么也没想到，苏锦璃竟然真的留着原稿！
“林姐姐，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苏锦璃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林婉月的心里。
林婉月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周围的贵女们看她的眼神，已经从怀疑变成了鄙夷和嘲笑。
“原来是林小姐弄错了。”苏锦璃淡淡一笑，收起原稿，“既然误会解开了，那我们继续雅集吧。可别因为这点小事，扫了大家的兴。”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所有人都明白，林婉月这“才女”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抄袭未遂，反被当场打脸，这在注重名声的贵女圈里，可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林婉月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转身就跑，身后的丫鬟连忙跟上。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苏锦璃松了口气，刚想坐下歇会儿，就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
“刚才多谢江状元解围了。”她侧头看向江砚，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不过江状元这引经据典的本事，不去当夫子真是可惜了。”
江砚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笑意，忍不住也弯了弯嘴角：“能为苏小姐解围，是在下的荣幸。”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刚才林婉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苏锦璃摆摆手：“我才不会跟这种人计较呢。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两人正说着，菱歌忽然凑到苏锦璃耳边，小声道：“小姐，刚才我看到江状元身边的小厮，偷偷跟一个商铺的掌柜递了张纸条，好像是……林侍郎家的商铺？”
苏锦璃一愣，随即看向江砚。
江砚察觉到她的目光，坦然回望，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苏小姐看我做什么？”
苏锦璃眯起眼睛：“没什么。只是觉得，江状元这‘路见不平’，似乎还附带‘事后算账’的服务？”
江砚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温润如玉，却又带着一丝宠溺：“苏小姐聪明。有些人，既然敢动我的人，总要付出点代价。”
“你的人？”苏锦璃挑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江砚看着她，眼神认真：“嗯，我的人。”
阳光透过柳叶洒在两人身上，明明是大庭广众之下，苏锦璃却觉得周围的喧嚣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人温和的目光和那句掷地有声的“我的人”。
她忽然觉得，这暮春的风，似乎也变得格外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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