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的破败茅屋里，篝火燃尽了最后一根木柴，只余下一堆暗红的余烬，苟延残喘地散发着微弱的热量。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死寂笼罩着这座被遗弃的村落，唯有夜风穿过坍塌土墙的孔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沈昭蜷在楚明凰身边，身上盖着两人仅有的、还算干燥的斗篷。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蹙，长睫不时颤动，即使在睡梦中，一只手也下意识地紧紧攥着楚明凰冰凉的手腕，仿佛一松手，怀中的人就会消散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楚明凰身上的高热在反复的物理降温和沈昭几乎熬干心血的照料下，终于在黎明前艰难地退了下去，虽然身体依旧滚烫，但已不再是那种要将人焚烧殆尽的灼热。
楚明凰其实早就醒了。或者说，她从未真正陷入过深沉的昏迷。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带来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神经。她只是闭着眼，保存着每一分力气，对抗着身体深处翻江倒海的虚弱和眩晕。
沈昭那压抑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啜泣，那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颈窝的触感，还有那句如同烙印般刻进灵魂深处的呓语——“昭昭…别怕…孤在”——在意识模糊的深渊里，是唯一清晰的光。
此刻，那光就在身边，紧紧依偎着她，呼吸温热地拂过她的颈侧。
楚明凰缓缓睁开眼。凤眸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只是那光亮下沉淀着浓重的疲惫和失血后的虚弱。她微微侧过头，借着破窗透进来的、极其稀薄的晨光，凝视着枕在自己臂弯里、睡得并不安稳的沈昭。
沈昭的脸颊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眼睑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因为紧张和缺水而微微起皮。即使在睡梦中，她的身体也本能地蜷缩着，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楚明凰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带着钝痛感的柔软悄然弥漫开。她那只未受伤的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从斗篷下抬起，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开沈昭颊边凌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晨露。
指尖滑过那微凉细腻的肌肤，掠过眼角的泪痕，最终停留在她紧蹙的眉心上，带着一种笨拙却执拗的力道，试图将那蹙起的褶皱抚平。
“唔……” 沈昭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脸颊在楚明凰微凉的指尖上蹭了蹭，紧蹙的眉头竟真的松开了些许，呼吸也变得稍微绵长了一些。
楚明凰的指尖停在那里，感受着那细微的依赖动作，眼底的寒冰仿佛被这无声的依恋悄然融化了一丝。但这份短暂的温存并未持续太久，肩胛处传来的、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还有昨夜那灰袍斗笠人立于水面、冰冷如毒蛇般的审视目光，瞬间将所有的柔软击碎，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亟待理清的谜团。
她必须弄清楚！弄清楚那个世界，弄清楚那些袭击者，弄清楚这该死的碎片！
楚明凰的目光沉了下来。她极其缓慢地、忍着牵动伤口带来的剧痛，将被沈昭紧握着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这个细微的动作惊醒了本就睡不安稳的沈昭。
“陛下？！” 沈昭猛地睁开眼，眼中瞬间布满惊惶，手下意识地又去抓楚明凰的手腕，“您醒了？伤口疼吗？是不是又发烧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担忧，另一只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探向楚明凰的额头。
楚明凰没有阻止她探试温度的手，只是用那只自由的手，轻轻按住了沈昭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背，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无妨，退热了。”
沈昭感受着手下确实不再滚烫的额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长长吁了口气，但眼底的忧虑丝毫未减：“您吓死我了……伤口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喝水？”
“水。”楚明凰言简意赅。
沈昭立刻像只受惊又尽责的小兔子，慌忙起身，也顾不上自己腿麻，踉跄着去取角落水囊里仅剩的、冰冷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捧着凑到楚明凰唇边。
楚明凰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她推开沈昭再次递来的水囊，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扶孤坐起来。”
“陛下！您的伤……”沈昭急了。
“扶。”楚明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威压。
沈昭咬咬牙，只能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楚明凰未受伤的右侧，极其缓慢地帮助她靠坐起来，让她倚在冰冷的土墙上。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楚明凰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额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唇色又白了几分。沈昭心疼得眼眶发红，连忙用自己带来的、相对厚实的外袍仔细垫在她身后，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楚明凰闭眼喘息了片刻，待那阵眩晕和剧痛稍缓，才重新睁开眼。她无视沈昭担忧的目光，那只未受伤的手，极其缓慢而坚定地探入自己微敞的衣襟深处，摸索着。
沈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楚明凰在找什么！
果然，片刻后，楚明凰的指尖捻着那枚薄如蝉翼、触手温凉的天道法则碎片，将它从贴身的衣物里取了出来。碎片躺在她的掌心，在破窗透进的熹微晨光下，流转着一种非金非玉、幽暗神秘的微光。那光芒似乎比之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深邃。
“陛下！您现在不能……”沈昭看到碎片，立刻联想到楚明凰上次神念受创的痛苦和那些恐怖景象，声音都变了调，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阻止。
“别动。”楚明凰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沉凝，目光紧紧锁着掌心的碎片，仿佛要穿透那幽暗的光泽，看清其内隐藏的一切秘密。她阻止了沈昭的动作，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调整自己混乱的气息和依旧虚弱的神魂。
沈昭僵在原地，手停在半空，只能屏住呼吸，紧张万分地看着楚明凰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生怕她下一刻就再次陷入痛苦。
楚明凰并没有急于将神念探入碎片。她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摩挲着碎片的边缘，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和内部隐隐的、如同沉睡脉搏般的微弱律动。同时，她的脑海中，如同精密复盘的棋局，将昨夜遇袭的每一个细节重新推演。
冰冷的湖水，破水而出的刺客，悍不畏死的围攻……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在那些刺客近身搏杀、刀锋几乎触及她皮肤的瞬间，她敏锐如野兽的感知曾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冰冷、机械，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感，与这个世界的内力、真元截然不同！当时情况危急，她无暇细思，但那丝感觉却如同附骨之蛆，牢牢烙印在记忆深处。
此刻，当她指尖摩挲着天道碎片，感受着碎片内部那微弱却恒定的脉动时，一个惊人的发现让她指尖猛地一颤！
碎片内部那种独特的气息波动……竟然与昨夜刺客身上那丝转瞬即逝的冰冷波动……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本质上的相似性！
就像是……同源而生，却走向了不同分支的力量！一个如同本源之河，深邃神秘；另一个则像是被精密改造过的、冰冷的杀戮机器！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楚明凰的心腹！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掌心的碎片仿佛瞬间变得滚烫！那些曾在她神念探入时闪现的、光怪陆离的“异世”景象——高耸入云的冰冷石峰（大厦），奔流的金属洪流（车流），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群，还有……那个穿着宽大白袍、如同死神般冷漠的身影，以及地上那个毫无生气的、酷似沈昭的女子！——这些破碎的画面，如同被无形的线瞬间串联起来！
袭击者！那些精通隐匿追踪、悍不畏死、身上带着与碎片同源冰冷波动的刺客！他们根本就不是萧云瑾的人！甚至可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推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楚明凰的心脏，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们……来自沈昭的那个世界！
那个冰冷、陌生、如同钢铁炼狱般的地方！
碎片，是钥匙，能窥见两个世界的门扉。那么……它是否也是一盏明灯，一个……指引方向的追踪器？！
那个灰袍斗笠人！他站在水面上那冰冷如毒蛇的审视目光！他手中那个刻着“dr.Shen”的诡异小瓶！他对宫廷暗卫路数的了解！还有昨夜那如同鬼魅般再次闪现的幽蓝冷光！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个可怕的推测强行拼凑起来！
他们是来“回收”的！回收沈昭这个意外流落此界的“实验品”？还是……连带着她这个接触了“钥匙”的“污染源”，也要一并“清除”？！
楚明凰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一种被更高等、更冰冷的力量当做猎物般锁定的、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一丝连她都不愿承认的、源自未知的惊悸！
“陛下！您怎么了？！”沈昭看到楚明凰骤然惨白的脸色和剧烈颤抖的身体，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扑上前紧紧抓住楚明凰冰冷的手，“是不是碎片又……您别看了！快放下！”
楚明凰的目光从掌心的碎片猛地抬起，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沈昭惊恐失措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洞悉真相的锐利，有被冒犯的暴怒，有面对未知强敌的凝重，但更深沉的，是一种几乎要将沈昭焚烧殆尽的、近乎偏执的占有和保护欲！
“沈昭，”楚明凰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砸在沈昭心上，“告诉孤，你那个世界……有没有一种力量……冰冷，精准，如同……被驯服的机器？有没有人……穿着白袍，如同……操控生死的……神只？”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紧紧缠绕着沈昭，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昭被楚明凰这突如其来的、直指核心的问题和那可怕的眼神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冰冷精准的力量？白袍操控生死的神只？实验室！手术刀！监控器！还有……那个她讳莫如深、如同噩梦般的代号——dr.Shen！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的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脸色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那瞬间的、如同被扒开所有伪装、暴露在冰冷手术灯下的惊恐和绝望，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楚明凰的心，沉到了无底的深渊。沈昭的反应，彻底印证了她那个最可怕的推测！
就在这死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的时刻——
“咻——！”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茅屋破败的屋顶上方，穿透薄薄的茅草和腐朽的梁木，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狠狠贯入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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