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白素贞望着举止失常的丈夫许仙，忧心忡忡地开口：
“相公，你还好么？若相公介意我的真身，往后我定以人形示于相公面前。”
“哈哈，人形……妖怪，哈哈……”
许仙失笑着回应，身体无力地滑落，跌坐在墙角。他抬眼望向眼前的蛇妖——他的妻子，与他拜堂成亲、明媒正娶的妻子，甚至这素来温婉贤淑的妻子如今已怀有身孕，孕育着他许家的血脉。然而，这原本美满的景象，却在今日彻底崩塌。他的妻子，竟是一个妖怪。她嫁给他，不过是为了偿还前世的恩情，以身相许以报恩德。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令许仙感到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陌生。他内心深处挣扎着，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是他因思念妻子过度而产生的幻象，眼前所见皆非真实。
许仙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这是梦境，但感官所传递的无比清晰的真实感，无情地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相公，莫要吓我。”
白素贞见丈夫神情恍惚，愈发担忧，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唯恐会再次惊吓到他。
“我只问你一句。”
许仙猛然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记耳光，随即挣扎着摇晃站起。他直视着眼前的妖物，一字一顿，郑重发问：
“你对我的情意，可是真心？倘若我并非你前世恩人的转世，你……可会真心爱上我？”
“这……”
面对丈夫的质问，白素贞陷入了沉默。当初她选择嫁给许仙，确是为了报恩。那是她昔日欠下的因果，亦是阻碍她得道成仙的业障。然而，在与许仙成婚之后，朝夕相处的点滴之中，她才逐渐体会到了情爱的滋味。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我终究只是一个替身么？”
许仙凄然笑道。原来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方才勉强压制的本能恐惧，此刻尽数化作了满腔的愤懑与悲凉。他一直笃信的两情相悦、终成眷属，竟是虚妄。残酷的真相是，他的妻子，仅仅是为了报恩才与他结为连理。
“相公！虽因报恩而嫁，但成亲之后的这段时日，我已真心爱上了你。况且，如今我已身怀六甲。我们一同离开这纷扰尘世，寻一处深山幽谷隐居，可好？”白素贞凝视着丈夫惨白的面容，语气温柔而恳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亩薄田，自在悠闲，这不正是相公你素日向往的田园生活么？”
“孩子……是啊，我们还有了孩子。”许仙重复着，笑容中却浸透了深沉的绝望与恐惧。人与妖结合，诞下的会是何物？半人？半妖？抑或非人非妖的怪物？思及此处，许仙不敢再深想下去。这算什么？他的骨肉，竟也可能是一个……妖怪？
“大师，我看这场闹剧，可以收场了。”
殿内，白衣许仙平静地注视着陷入自我怀疑的许仙（本体），语气中并无愠怒，唯有淡淡的感慨。显然，这所谓的人妖相恋，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戏码。
“未知许医师意欲如何处置此事？”
法海面带微笑询问。他确实对眼前这位与许仙相貌无二的白衣许仙的身份及其与许仙本体的关系充满好奇。但既然对方无意言明，法海也不便追问。此刻，他更想知晓的是这位白衣许仙将如何了结眼前这桩公案。
“大师且拭目以待。”
白衣许仙淡然一笑，随即起身，一步踏出，身影便隐没于原地，消失不见。
大殿之内，许仙仍失魂落魄地僵立原地。万千思绪如潮水般汹涌，在他脑海中激烈冲撞，令他头痛欲裂。
白素贞静默地凝视着失魂落魄的许仙，无言以对。她深知，自己终究低估了世俗的偏见，也错判了她与许仙之间情感的根基。此刻她才明白，方才与法海所立的赌约，尚未交锋便已败北。
“是否感到迷茫？惶恐？不安？失落？”
就在此时，一道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白衣许仙的身影倏然出现在许仙身旁，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的“自己”。
“你……你是谁？为何容貌与我一般无二？”许仙望着眼前白衣男子那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容，惊愕地问道。
“我是谁？”白衣许仙微微一笑，“不过一介寻常过客罢了。至于你我容貌相似，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须少见多怪？”
他并未理会许仙的惊愕，继续言道：
“经此所谓人妖相恋一劫，我只予你三个选择。你乃凡俗之躯，终将历经生老病死。望你慎思，把握此番机缘。”
“其一：携此蛇妖归隐山林，从此与世隔绝，不问俗务，闲云野鹤度日。直至你寿终正寝之日，你的娘子与子嗣，容颜仍将如昔。”
“其二：斩断虚妄痴念，永不再见此蛇妖。归家之后，我自会赠你足以富足一生的钱财。你当寻一凡间女子，娶妻生子，安享天伦，终老于子孙绕膝之际。”
“其三：我送你入轮回。”
白衣许仙语气平静地道出三个选择。他深知此界许仙若无非凡际遇（如聊天群），仅凭自身天赋，此生仙道难期。故而不愿其徒劳挣扎。
许仙听着眼前白衣男子给出的抉择，缓缓抬头，望向静静凝视着自己的蛇妖——他的娘子。她那数百米长的巨大真身，此刻仅头颅探入殿内，大部分蛇躯仍盘踞于外。
“若……若我择第二项……”许仙沉默了约五息时间，方才低声问道，“那……娘子……那蛇妖，将会如何？”
“还能如何？”白衣许仙淡然回应，“她自当归返深山幽谷，潜心闭关修行，以求证道成仙。至于你二人之子嗣，无需忧虑，法海大师自会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况且，有法海这般佛门高僧庇护，此半妖之身或许反能因祸得福。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法海大师修为精深，将来证得佛果亦非难事。届时携此半妖同赴西天极乐，岂非佳话？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喻未必尽善，然法海护其一生安稳，当无虞。若其有幸拜入法海门下，更是寻得一方坚实靠山。”
“既然如此，我便安心了。”
许仙听闻眼前白衣男子的解答，心中稍宽。纵有万般不舍，但念及蛇妖腹中终归是己之骨血，如今得知孩子可得法海终生庇护，终是释然。他转向静默的白蛇，郑重躬身一礼，言辞恳切：
“白姑娘，承蒙这段时日的相伴。恕许仙终究无法自欺，人妖殊途，壁垒分明。况且姑娘真身如此庞大，恐怕我尚不及你一目之巨。”
“此憾，唯怪今生我为凡夫，你为妖灵。此番，是许仙辜负了你。余生，我自当珍存你我共度的美好时光，以慰寂寥。”
“今生既已缘浅，唯愿来世，我亦能托身为妖。如此，方可堂堂正正与白姑娘相守偕老。”
语毕，许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负，含笑望向眼前的白蛇。那目光深处，饱含着无尽的眷恋与难以割舍的离情。
“相公……”
白素贞聆听着丈夫的话语，方才恍然：原来动情的，不止她一人。许仙亦已倾心。只是这人妖相恋，终究不为世间所容。
天下高僧道者众多，岂能尽如法海般慈悲？法海佛法精深，行事自有其准则，即便面对他们夫妇，也以规劝为主。先前若非因她身孕在身，法海也不会强行带走许仙，而非径直将她诛灭。
“这是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么？”
白衣许仙望着眼前的蛇妖与许仙，嘴角微扬。他随即转向出现在身侧的法海，续言道：
“看来大师今后难得清闲了。过个几十年，不妨便往人间走一遭。若见人妖相恋，不出意外，多半仍是这两位。届时大师还需继续劝导。只看是许仙与这蛇妖的情意至死不渝，还是大师你寿数绵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阿弥陀佛。许医师所言甚是。看来贫僧往后，确是要劳碌不休了。”
法海无奈轻叹。赌约虽胜，他却也低估了许仙的执念——不求今生厮守，唯愿来世重逢。若非人妖殊途，这一人一妖，本可成就一段人间佳话。奈何，命运弄人。
“我选第二个。”
许仙目光坚定地看向白衣男子，惨白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那笑容中透出的坚毅意志，竟令白衣许仙一时有些恍惚。他忆起自己当年编纂医典、以一己之力匡扶羸弱大宋时，亦是这般执着。只可惜，此界之“己”，竟将这般心志尽付于儿女情长，实令林峰感慨不已。
白衣许仙虽对另一个“自己”虚掷光阴于情爱颇感惋惜，面上却仍是淡然一笑：
“好。大师，你往后的日子，怕是清闲不得了。”
言罢，一枚古朴的戒指凭空显现，悬浮于许仙面前。白衣许仙接着道：
“此乃储物之戒，内藏钱财之巨，足供你十世也挥霍不尽。保你一生富足无忧，安享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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