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畔，临江城。
本来陆灵直接去天纵山脉的真龙洞天看看的，毕竟哪儿有和堕天门丹房阵灵的约定需要实现。
但想到好久没有在凡间转转了，陆灵决定
“醉仙壶”飞舟并未直接降落在天纵山脉边缘，而是在距离山脉尚有数百里之遥的临江城郊外，一处僻静河湾悄然落下。陆灵收起飞舟，三人如同寻常旅人般，沿着蜿蜒的运河堤岸，步行入城。
临江城，一座因运河而兴的繁华水陆码头。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旗招展。空气中混杂着河水微腥、脂粉甜腻、食物香气以及汗水和尘土的味道。人声鼎沸，车马粼粼，贩夫走卒的吆喝、船工的号子、孩童的嬉闹、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汇成一股喧嚣而充满烟火气的洪流，扑面而来。
水无痕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周身气息愈发内敛，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周遭的喧嚣与气味尽数隔绝在外。他步履平稳，眼神清澈依旧，却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疏离，仿佛行走在另一个世界，对眼前的热闹视若无睹。那些鲜活的面孔、生动的表情、甚至偶尔撞到他身上的行人，都无法在他那“无痕”的心湖中激起半分涟漪。他只是在观察，如同观察水中倒影，不带任何情绪。
姜琦则截然不同。他身着那身崭新的月白道袍，努力维持着“仙气飘飘”的姿态，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刚出笼的雀鸟，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糖葫芦的晶莹剔透、泥人张的栩栩如生、杂耍艺人的喷火吐雾、甚至路边小贩吆喝的“祖传大力丸”……都让他感到无比新奇。他强忍着没有东张西望，但紧绷的嘴角和微微发亮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雀跃。
陆灵走在最前面，玄衣朴素，气息平和，如同一个带着弟弟出游的寻常少女。她目光平静地扫过街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红尘百态，于她而言，不过是前世记忆的重现，却也是观察两位师弟心性的绝佳场所。
行至一处热闹的市集，一个摊位前围满了人。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穿着半旧道袍的干瘦老头，正唾沫横飞地兜售着他的“九转还魂丹”。
“……此丹乃贫道采天地灵气，集日月精华，于昆仑仙山炼制九九八十一日而成！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延年益寿，不在话下！今日有缘，只卖十两纹银一粒！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摊位上摆着几个粗糙的瓷瓶，里面装着几粒黑乎乎、散发着劣质草药味的丸子。
姜琦脚步一顿，目光被那“仙丹”吸引。他虽知是假，但看着周围百姓眼中热切的渴望，听着摊主天花乱坠的吹嘘，心中莫名有些不忍。他低声对陆灵道：“师姐，这……这不是骗人吗？要不要……”
陆灵还未开口，水无痕清冷的声音已响起：“凡俗交易，各取所需。信者自得心安，何来欺骗？”他目光扫过那些争相掏钱的百姓，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陆灵微微摇头，对姜琦道：“你看那老者，气息浑浊，步履虚浮，连引气入体都未做到，如何炼得仙丹？不过是些草药丸子罢了。然，百姓所求，有时并非丹药本身，而是一份‘希望’。十两银子买一份心安，于他们而言，未必不值。”
姜琦似懂非懂，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掏出积攒的铜钱，换了一粒“仙丹”，珍重地揣入怀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三人寻了一处临河的茶馆歇脚。茶馆里人声鼎沸，中央有个说书先生，正口沫横飞地讲着“神霄宗仙师大战域外天魔”的故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神霄宗的白衣仙子，玉手一挥，万千飞剑如同银河倒卷！那域外天魔身高百丈，口吐魔焰，却被仙子一剑斩断魔角！仙子娇叱一声：‘孽障！还不伏诛！’……”
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细节却错漏百出，将神霄宗长老描绘得如同话本里的侠女，域外天魔更是被形容得面目狰狞如同恶鬼。台下听众听得如痴如醉，连连叫好。
姜琦听得目瞪口呆，几次想开口纠正，却被陆灵用眼神制止。水无痕则端起茶杯，轻轻吹拂着水面浮沫，仿佛那荒诞的故事只是背景杂音。
“师姐，这……这也太离谱了！”姜琦忍不住传音道，“白长老明明是……”
“世人眼中，修仙者本就神秘莫测。”陆灵淡淡传音回应，“他们需要英雄，需要故事，需要将恐惧和敬畏具象化。真相如何，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听听便罢，不必较真。”
水无痕放下茶杯，目光第一次带着一丝审视，投向那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仿佛在思考这种“扭曲”背后的意义。
刚出茶馆，一个衣着华贵、却满脸惊恐的富商带着几个家丁，慌慌张张地冲到三人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仙师！仙师救命啊！”富商涕泪横流，指着不远处一座气派的宅院，“我家……我家闹鬼了！一到半夜，就有女鬼啼哭，阴风阵阵！请了无数和尚道士都无用！方才在茶馆，小人见三位仙师气度不凡，定是神霄宗的高人！求仙师大发慈悲，救救小人一家吧！”
姜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水无痕眉头微皱，似乎嫌恶这凡人的哭嚎扰了清净。陆灵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富商，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其灵魂深处。
“哦？闹鬼？”陆灵声音平静，“细细说来。”
富商连忙道：“是……是前些日子，小人家中一个婢女，因……因犯了点小错，被主母责罚，一时想不开，投了后院那口古井自尽！自那以后，宅子就……”
“投井自尽？”陆灵打断他，目光扫过富商闪烁的眼神和家丁们躲闪的表情，“只是犯了点小错？”
富商额头冷汗涔涔：“是……是……”
陆灵不再多问，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时空剑意，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没入富商眉心。
“啊！”富商浑身一颤，眼神瞬间变得呆滞，随即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原来那婢女并非犯错，而是被富商之子觊觎美色，意图不轨，婢女抵死不从，被主母诬陷偷盗，活活打死，尸体投入了古井！
真相大白，周围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富商家丁面如土色。
陆灵收回剑意，富商如梦初醒，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顿时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鬼魅怨气，源于人心。”陆灵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冤有头，债有主。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不再看那瘫软的富商，转身对水无痕和姜琦道：“走吧。”
姜琦看着那失魂落魄的富商和愤怒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水无痕则若有所思地看着陆灵的背影，那平静无波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一丝微澜。
离开临江城，重新踏上前往天纵山脉的路途。姜琦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所见所闻中，时而兴奋，时而困惑。水无痕沉默依旧，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陆灵走在最前，玄衣在风中轻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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