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方向的烟尘遮天蔽日，顾长安踉跄着穿过倒塌的坊墙，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右臂的纹路在镇魂琴轸的压制下仍隐隐作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蠕动。他低头看了一眼王琰临死前塞给他的鱼袋，檀木琴轸上的“永徽三年制”几个字已被血染得模糊不清。
“将军！”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唤，顾长安猛地回头，却见一名金吾卫士兵拖着断腿从瓦砾中爬出，脸上满是血污，正是先前在龙首渠负伤的同袍。士兵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西市方向：“那边……还有活着的百姓……太子的人……在抓壮丁……”
顾长安心头一紧，耳畔仿佛又响起永宁临终前的低语：“顾氏血脉，护的是天下人，而非一姓之江山。”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远处，太子的玄甲游骑已开始挨家挨户搜查，马蹄声与哭喊声交织成一片。
“你先躲起来。”顾长安蹲下身，扯下衣角替士兵草草包扎伤口，又从怀中摸出半块干粮塞给他，“我去看看。”
士兵抓住他的手腕，眼中满是恐惧：“将军，别去……他们手里有梨园的玉磬，一敲响，人就……”话未说完，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随即瘫软下去。顾长安探手一摸，士兵的后心赫然插着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缀着一朵小小的雪铃兰。
“谁！”顾长安猛地拔剑四顾，却只看到街角一闪而过的黑影。那身影纤细如柳，衣袂翻飞间露出一截皓腕，腕上戴着一只熟悉的玉镯——正是永宁生前常戴的那只。
顾长安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他下意识追出几步，却又硬生生停住。永宁已经死了，他亲眼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亲手将她葬在骊山脚下。那黑影绝不可能是她……除非……
一阵刺骨的寒意爬上脊背。他想起青铜镜中贵妃与永宁重叠的影像，想起王琰临终时说的“贵妃在地宫等你的血”。难道永宁与杨贵妃之间，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正恍惚间，西市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琵琶声。那曲调诡异至极，明明是《霓裳羽衣曲》的旋律，却夹杂着尖锐的杂音，听得人头皮发麻。顾长安循声望去，只见西市的牌楼下，数十名百姓如行尸走肉般排成长队，每个人脖颈上都缠绕着一根冰弦，弦的另一端握在一名玄甲游骑手中。
游骑的头领戴着狻猊盔，面具下的眼睛泛着幽蓝的光。他轻轻一抖手腕，冰弦骤然收紧，百姓们顿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却仍机械地向前走着，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
顾长安的右臂纹路突然灼烧般剧痛，镇魂琴轸竟发出细微的裂纹声。他咬牙按住琴轸，脑海中闪过永宁修改过的《霓裳》乐谱——那些被刻意篡改的音符，或许正是破解眼前邪术的关键！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染血的青铜镜碎片。镜面沾上他掌心的血，渐渐浮现出一段残缺的旋律，正是永宁用血书写的《破阵乐》破解之法。顾长安闭眼默记，随即拔出佩剑，以剑击石，按照镜中所示敲出一段节奏。
金石相击之声清越激荡，竟与琵琶的杂音形成对抗。狻猊盔首领猛地转头，面具下的目光如毒蛇般锁定顾长安。下一秒，他猛地扯动冰弦，一名百姓的头颅顿时歪向诡异的角度，鲜血喷溅而出！
“住手！”顾长安目眦欲裂，纵身跃入街心。剑光如雪，直取游骑咽喉。对方却冷笑一声，袖中甩出一只玉磬，轻轻一敲——
“叮！”
清脆的磬声如涟漪般荡开，顾长安的剑锋竟在半空中凝滞了一瞬。就是这电光火石的间隙，三名游骑已包抄而来，弯刀划破空气，直取他周身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顾长安右臂的纹路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他只觉得一股陌生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身体竟自行变招，剑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将三把弯刀齐齐斩断！
游骑们骇然后退，狻猊盔首领的面具也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半张苍白如鬼的脸。他死死盯着顾长安的右臂，嘶声道：“果然是顾氏血脉……太子殿下等得太久了……”
顾长安不答，剑势如虹，直逼对方心口。狻猊盔首领急退数步，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正是永宁那支缺瓣的簪子！
“认得此物吗？”他阴森一笑，簪尖轻轻划过冰弦，“郡主的血，可是启动杀阵最好的药引……”
顾长安的剑势骤然一滞。永宁的死状再次浮现在眼前：少女心口插着这支玉簪，鲜血染红了半幅《霓裳》乐谱。他握剑的手微微发抖，耳边似又响起她临终时的呢喃：“长安……别恨我……”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狻猊盔首领猛地将玉簪刺向冰弦！
“铮——”
一道清越的琴音突然从远处传来，生生打断了玉簪与冰弦的碰撞。顾长安循声望去，只见西市残破的钟楼上，一道素白身影正盘膝而坐，膝上横着一架焦尾琴。那人轻纱覆面，唯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露在外面，指尖翻飞间，《雨霖铃》的旋律倾泻而下。
“永……宁？”顾长安喃喃出声，随即狠狠摇头。不，那绝不是她。可那抚琴的姿势，那落在商弦上的力道，分明与记忆中的少女分毫不差！
狻猊盔首领显然也震惊不已，他厉声喝道：“装神弄鬼！”抬手便是一箭射向钟楼。白衣人不避不闪，琴音陡然转急，箭矢竟在距她三尺之处凭空折断！
趁此机会，顾长安暴起发难，一剑斩断操控百姓的冰弦。失去束缚的百姓们如梦初醒，哭喊着四散奔逃。狻猊盔首领怒极，玉磬连敲三下，埋伏在暗处的游骑顿时蜂拥而出。
“走！”钟楼上的白衣人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她抱起焦尾琴纵身跃下，衣袂翻飞间，顾长安瞥见她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正是琴弦勒出的痕迹！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眼下绝非追问之时。顾长安咬牙跟上白衣人，两人穿过熊熊燃烧的坊市，最终躲进一间半塌的乐坊。
白衣人背对着他调试琴弦，许久才轻声道：“你不该回来。”
顾长安浑身一震。这声音……虽然冷了许多，却与永宁有七分相似！他猛地上前一步，却在看到她转过来的脸时僵在原地——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唯有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永宁的神韵。
“你是谁？”他握紧剑柄，声音沙哑。
白衣人垂下眼睫，指尖抚过琴弦：“一个本该死在梨园大火里的人。”她抬起手，腕间的疤痕触目惊心，“三十名乐工的血染红了《霓裳》谱，只有我活了下来……因为郡主用这支玉簪，换了我一命。”
她从怀中取出半截玉簪，正是永宁那支缺了花瓣的簪子。顾长安如遭雷击，脑海中闪过王琰临终的话——“永宁修改乐谱……是为了让杀阵反噬……”
难道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的破阵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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