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镇的老人们常说，穿别人送的鞋，走的是别人的路。若这鞋沾了阴魂，穿鞋人便要替送鞋者挡灾劫，轻则霉运缠身，重则魂归黄泉。
一、午夜来鞋人
民国三十一年霜降，阿申收工回到巷尾的租屋时，梧桐叶正扑簌簌砸在青石板上。他掏钥匙的手被冻得发僵，忽闻身后传来皮鞋跟叩地声——转角处立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礼帽压得极低，怀里抱着个红绸包裹。
\"您是申师傅？\"男人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有人托我送双鞋。\"
阿申眯起眼。他在街口开修鞋铺，虽认得几个体面人，却从未见过这张脸。红绸包解开时，他倒吸凉气——那是双英国产的三接头皮鞋，鞋面油光可鉴，铜扣泛着冷金光泽，这样的鞋在梅溪镇能换半间铺子。
\"谁送的？\"阿申指尖摩挲鞋帮，触感细腻如人皮。
男人已退到阴影里，礼帽下露出半张铁青的脸：\"穿够七日，自会知晓。\"话音未落，巷口传来汽车轰鸣，黑色轿车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里混着股腐朽味，像极了城西义庄停尸间的气息。
夜里起了风。阿申将皮鞋摆在床头，月光斜斜切过鞋面，他忽然看见鞋头映出张扭曲的脸——眼窝深陷，嘴角裂至耳根，分明是上个月暴雨夜，被山洪卷走的货郎陈三。他猛地翻身坐起，再看时却只剩鞋扣反光。
二、邪鞋缠身
次日穿新鞋出门，怪事便来了。修鞋铺的铁钉莫名扎穿鞋底，扎得他脚踝渗血；中午买米，掌柜的竟多找了三倍银钱，铜钱滚进阴沟，捞上来时个个粘着暗红色黏液；傍晚收摊，他看见镜中自己的脸青黑如霉斑，右眼角爬满蛛网状血丝。
第三日，西街李寡妇抱着孩子来补鞋，孩子突然指着他的鞋尖大哭：\"有个叔叔躲在鞋里！\"阿申浑身发毛，蹲身查看时，瞥见鞋帮缝隙里露出截灰布——是寿衣的料子。
第七日深夜，阿申被楼板异响惊醒。抬头望去，天花板渗下暗红水迹，水迹聚成人形，滴答落在皮鞋上。他听见鞋底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像有人用指甲在里面刻字。颤抖着划亮火柴，鞋面上竟浮现血字：替我死，替我活。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他看见窗外悬着具尸体，穿着和自己脚上一模一样的皮鞋。那尸体缓缓转头，正是陈三的脸，肿胀的舌头耷拉着，舌尖滴下的不是血，是黑色的泥浆——那是山洪过后，陈三尸体被捞出时，七窍里塞满的淤泥。
三、鞋匠寻踪
第八日，阿申揣着皮鞋闯进城隍庙。老庙祝见了鞋扣上的雕花，手抖得几乎打翻烛台：\"这是'踏阴鞋'，鞋匠取阴年阴月阴日死者的腿骨磨成粉，混着尸油鞣皮，专为勾魂使者做行头。\"
\"陈三是怎么回事？\"阿申喉间发苦。
庙祝压低声音：\"半月前有个戴礼帽的男人来求签，签文写着'借鞋还魂'。他供在香案上的鞋，和你这双一模一样。\"老人从供桌下摸出半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双鞋，鞋尖点着三滴血。
“那我该怎么办…”阿申惊恐万分！
深夜，阿申循着记忆里汽车声的方向，摸到城西废车场。锈迹斑斑的轿车里积着雨水，后座扔着半顶礼帽，帽檐内侧绣着\"陈记米行\"四个字——陈三生前，正是米行的账房先生。
更骇人的是，车身刻着密密麻麻的鞋印，每个鞋印旁都注着日期：民国二十九年五月初七、民国三十年腊月廿三......最早的一个鞋印，竟追溯到十年前。阿申浑身发冷——十年前，梅溪镇莫名失踪的鞋匠，正是他的师父。
四、破鞋解咒
第十日，阿申在鞋铺门口撞见戴礼帽的男人。男人脸色灰败如纸，左脸爬满蚯蚓状的紫纹，正是陈三被打捞时，尸体上的尸斑。
\"该还鞋了。\"男人伸手抓来，袖口滑落处，手腕上缠着根红绳，绳头系着枚铜铃，正是陈三出殡时，家属撒在坟头的引魂铃。
阿申依计转身狂奔，皮鞋在青石板上敲出催命般的响。身后传来布料撕裂声，他回头看见男人的脸皮正像脱靴般剥落，露出底下陈三腐烂的脸：\"你穿了我的鞋，就是我的替身！\"
千钧一发之际，老庙祝突然甩出捆黄符。符纸贴在皮鞋上，鞋面竟冒出青烟，发出女人尖啸般的声响。\"快脱鞋！\"庙祝将狗血泼在鞋扣上，铜扣应声而裂，里面滚出颗带牙印的趾骨——正是陈三被山洪卷走时，断在石缝里的脚趾。
\"当年你师父替我做了踏阴鞋，我借他的阳寿多活了十年。\"陈三的残魂在符火中扭曲，\"如今我阳寿又尽，便想借你的鞋......\"话音未落，符纸燃尽，残魂化作黑蝶四散，空中飘下陈三的记账本，其中一页用红笔圈着：申记鞋铺，十年之约。
阿申浑身瘫软，看着老庙祝将皮鞋投入火盆。火苗中浮现出无数张脸，都是这些年梅溪镇莫名失踪的人，他们脚下都踩着同样的三接头皮鞋，鞋尖的铜扣像一只只睁开的眼睛，盯着火盆外的活人世界。
尾声
梅溪镇从此再没人敢捡别人送的鞋。阿申的修鞋铺多了规矩：凡送修的鞋，必先在鞋底画朱砂太极，再用雄黄酒擦三遍。
每逢雨夜，阿申仍能听见巷尾传来皮鞋声。他知道，那是黄泉路上的阴差在寻新的替身。而他脚踝上的伤疤，永远留在了那个穿错鞋的秋天，像道永不愈合的符，刻在活人通往阴间的分界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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