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杰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仿佛有小锤在颅内敲打。
喉间泛起腥甜，像是含了一口滚烫的铁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分明站在破庙青石板上，脚底传来的微凉触感清晰可辨，可眼前的景象却像被雨水浸湿的绢画，轮廓逐渐模糊，色彩混作一团混沌。
体内《断心诀》的真气不再是炽热如岩浆般的流动，反而像是被人抽走了引信的火药，在经脉中化作无数细针，一寸寸往脑仁里钻，每根神经都像被针尖挑动，刺痛难忍。
“这是……走火入魔？”他踉跄着扶住斑驳的壁画，指甲刮过墙皮，发出刺耳的“吱啦”声，像是有人用钝刀划过铜锣，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可下一秒，所有痛觉突然被按了暂停键——
黑暗中泛起幽蓝微光，像夜海深处浮起的磷火。
等他再睁眼，已身处一个奇异空间。
四周漂浮着细碎的光片，有的是血衣书院染血的课桌，木纹间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有的是千面毒杀案里破碎的茶盏，碎片边缘锋利如刃；还有洛宁城街头他敲更时的铜钲影子，映在墙上晃动如梦魇。
最中央悬着一面青铜镜，镜面流转着水银般的光华，映出他此刻苍白的脸。
那张脸在镜中显得格外陌生，仿佛不属于他自己。
“叮——检测到宿主破获奇案数达三十，《断心诀》突破第二重，满足‘判案空间’初阶开启条件。”系统音比以往更清晰，像有只无形的手在他识海轻叩，“是否开启？”
方仁杰喉结动了动，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记得系统面板里“判案空间”一直是灰色锁着的，原以为要等先天境才能解锁。
此刻镜面映出他泛红的眼尾，那抹锐光未褪，反而因未知的新奇添了几分紧绷：“开。”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迸出万千金芒，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方仁杰本能地闭眼，再睁眼时，那些记忆碎片像被线串起的珍珠，在他眼前缓缓旋转。
有他蹲在巷口帮王婶找丢失的芦花鸡，脚边泥土温润，空气中飘着鸡粪与晨雾混合的气息；有他在六扇门地牢里与毒杀案凶手对峙，铁链哗哗作响，血腥味与霉味扑鼻而来；最亮的那片，是青崖庄火场里母亲的背影，火焰舔舐空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判案空间功能说明：可回溯案发现场，误差率≤0.3%；可模拟推理路径，标记逻辑漏洞；可测试武学招式在不同场景下的杀伤力。”
系统音化作信息流涌进脑海，方仁杰瞳孔微缩——他之前总觉得系统给的选项像碰运气，此刻才明白，这空间才是母亲留给他的“探案眼”。
他指尖轻触那片最亮的记忆碎片。
碎片“叮”地一声胀大，青崖庄的火场瞬间在空间里重现：焦黑的房梁正在坍塌，二十年前的方仁杰被奶娘护在怀里，而前方火海中的女子，正对着他们笑。
“等等。”方仁杰突然抬手。
空间像被按下暂停键，母亲的笑凝固在唇角，飘落的火星悬在半空，连灰烬的气味都被定格。
他记得原记忆里，母亲的丹田处有幽蓝光芒消散，可此刻凑近看——那抹蓝光并非消散，而是顺着她腰间的玉佩，凝成一道极细的光链，钻进了襁褓中婴孩的眉心。
“这是……”他屏住呼吸，伸手去碰那光链。
指尖刚触到光链，记忆碎片突然开始倒转。
母亲的身影从火海退回到正厅，她手中的短刃不再是无力垂落，而是精准地挑向身后偷袭的黑衣人。
原本劈向她后心的掌风，被玉佩泛起的蓝光引偏三寸，砍在廊柱上，震落一片雕花。
“原来不是我记错了。”方仁杰的声音发颤。
他终于看清，母亲当时根本不是力竭，而是故意将致命一击引向自己，同时用玉佩的力量把真正的杀招转移到了建筑结构上。
那幽蓝光芒不是修为消散，是她在启动某种封印——就像他刚才体内苏醒的九局之力。
“宿主当前推理完成度：78%。”系统音适时响起，镜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露出后方更幽深的黑暗，“是否继续深度回溯？”
方仁杰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短刃。
短刃是母亲留下的，刀镡处刻着个“断”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烫，像是回应着某种召唤。
他望着空间里母亲转身的侧影，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酒的棉花，又辣又胀——原来这些年他以为的“天赋”，都是母亲用命给他铺的路；他以为的“绝境”，早被母亲用玉佩的光链，在黑暗里系好了救命的绳。
“继续。”他哑着嗓子开口。
镜面突然剧烈震颤，那些漂浮的记忆碎片开始重新排列组合。
青崖庄的火场里，母亲的动作越来越清晰，她每一次挥刃的角度，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都像被拆成了慢镜头。
方仁杰看着她在火海中与三个武宗境高手周旋，看着她将他塞进奶娘怀里时，指尖快速在他后颈点了三下——那是神判门的“藏息诀”，能让婴孩的呼吸声淡如蚊蝇。
“宿主注意，检测到‘九局之力’波动。”系统音突然急促起来，镜面中央浮现出红色警告，“是否终止回溯？”
方仁杰的额头渗出细汗。
他能感觉到，随着记忆回溯的深入，体内那股被封印的力量躁动得更厉害了，像有只手在他识海里抓挠。
可他望着空间中母亲染血的衣摆，望着她明明重伤却依然清亮的眼睛，突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劲，像极了他在千面毒杀案里，明知选项可能暴露身份却依然选择夜探阁楼时的模样。
“继续。”他重复道，声音比刚才更稳。
镜面红光渐褪，转而泛起温润的玉色。
就在这时，空间最深处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
方仁杰猛地转头，却只看见镜面边缘浮现出两行新的系统提示：
“检测到‘青崖庄灭门案’核心记忆残片。”
“是否挑战‘断魂阵’幻境提取？”
话音未落，空间开始剧烈摇晃。
方仁杰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抓住他后领，将他往现实里拽。
青崖庄的火场逐渐模糊，母亲的笑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在说：“阿杰，你看，娘给你留的路，才刚刚开始。”
当他的意识重新回到破庙时，掌心已被短刃硌出了月牙形的红印，隐隐作痛。
夜风卷着松针扫过他脚边，带着些许湿润的草木气息。
刚才那片遮住壁画“九”字的玉瓶碎片，不知何时掉进了供桌下的缝隙。
而他体内的《断心诀》真气，此刻正安静地流转着，像在等待什么——
等待他，去揭开那片碎片下，被遮住的真相。
方仁杰盯着镜面中央跳动的血字，喉结滚动两下。
他能感觉到识海深处那股被封印的力量正随着“断魂阵”三字翻涌，像蛰伏二十年的蛇终于吐信。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幻境里母亲染血的眉梢时，指节重重叩在青铜镜上：“挑战。”
空间骤然坍缩成漆黑漩涡，等方仁杰再睁眼，已身处一座由雾气凝成的古阵。
阵眼处悬浮着半块玉珏，正是他贴身佩戴的“断”字短刃刀镡上缺失的那部分。
玉珏表面浮起细碎的光纹，逐渐拼凑成母亲的虚影——她的发间还沾着火场的灰烬，左腕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笑得比他记忆中更清晰。
“阿杰。”那声音穿过二十年的时光，裹着焦木与血锈的味道，撞进他耳膜，“若你见此影像，说明你已踏上第九局之路。
断者非独行，唯有以智驭武，方可改命。”
方仁杰的指尖不受控地向前伸，却穿透虚影触到冰凉的玉珏。
他这才发现母亲脖颈处有条极细的红线，正随着话音蔓延——那是被锁魂术侵蚀的痕迹。
“娘……”他哑声唤道，喉咙像被火炭堵住，“当年的真相……”
“真相在断魂谷。”虚影突然开始消散，玉珏迸发出刺目白光，“但在此之前，你要学会如何让武成为刃，让智成为鞘。”
白光涌入眉心的瞬间，方仁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里“咔嗒”一声解锁。
他下意识运转《断心诀》，真气不再是莽撞的热流，反而顺着任督二脉凝成丝线，缠绕上记忆里“风雷腿”的起手式。
他鬼使神差地抬脚踏出，本应刚猛的腿风竟裹着游丝般的真气，在空间里划出半道银弧。
“检测到跨武学链路匹配。”系统音突然变得亢奋，“模拟战斗场景加载中——”
方仁杰眼前的雾气化作六扇门地牢的场景，千面毒杀案的凶手正举着淬毒的茶盏扑来。
他本能地侧身，《断心诀》的真气顺着肩井穴窜至脚底，配合“风雷腿”的寸劲猛地一蹬。
这一脚没有震碎青砖，反而带起一阵急旋的风，将凶手的茶盏掀得飞向墙角，同时他的膝盖已顶向对方肋下——正是神判门秘传的“锁筋式”。
“连击成功！”系统光幕在头顶展开，“招式融合度87%，命名建议：断影雷步（初阶）。
已解锁‘判案空间’第二层权限，可调用部分真实环境数据。”
方仁杰望着自己泛着幽蓝光泽的脚尖，突然笑出声。
这一笑震得空间里的雾气都散了几分——原来母亲说的“以智驭武”，是要让每一招都带着推理的精准，让每一式都藏着破局的机锋。
“宿主意识即将回归现实。”系统音渐弱，“当前空间残留记忆：青崖庄灭门案核心线索已存入玉珏，需配合真实场景触发。”
再睁眼时，方仁杰正躺在破庙的供桌上。
松脂灯在墙角明明灭灭，照见林姑娘蹲在脚边的身影——她的发辫散了半缕，眼眶泛红，右手还攥着他的手腕，指尖凉得像沾了晨露。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却压得极轻，仿佛怕惊飞什么，“你昏迷了整整一夜。”
方仁杰想坐起来，却被她按住肩膀。
这才发现自己额角敷着湿毛巾，后颈贴着温热的药贴——是孙大夫的手法。
“有人送来一封信。”林姑娘从怀里掏出个泛黄的信封，封皮上用朱砂画了个“断”字，墨迹未干，还带着淡淡的松烟味。
他的手指刚碰到信封，短刃突然在腰间发烫。
拆开的瞬间，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笔锋间带着他曾在青崖庄火场记忆里见过的凌厉：“断者归来，九局重启。
来‘断魂谷’，母等你。”
夜风吹过破庙残窗，吹得信纸哗哗作响。
方仁杰望着最后那个“母”字，喉结动了下。
林姑娘的手不知何时覆上他手背，温度逐渐驱散他掌心的凉意。
可他的目光始终锁在信纸上，仿佛要透过墨迹看见二十年前那道逆光而立的身影。
“我要去断魂谷。”他轻声说，像是对林姑娘，又像是对自己，“去把当年的真相，和娘的遗憾，都带回来。”
林姑娘的手指微微发颤，却没有说话。
她望着方仁杰眼底重新燃起的锐光，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蹲在巷口帮她找丢失的银镯的少年——那时他也是这样，眼里有团烧不熄的火，说要“把所有藏在阴处的事，都翻到太阳底下”。
破庙外，雄鸡开始打鸣。
方仁杰将信纸折好收进怀里，短刃的刀镡在晨曦里泛着冷光。
他站起身，拍了拍林姑娘的手背：“帮我带句话给柳姑娘，就说……断者要上路了。”
林姑娘望着他走向庙门的背影，突然喊住他：“方更夫——”
方仁杰回头，晨光穿过他发梢，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不管你要去哪，”她吸了吸鼻子，从袖中摸出个裹着蓝布的饭团，“记得吃饭。”
他接过饭团，掌心的温度透过蓝布传来。
转身时，袖中短刃与铜钲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
而那封带着松烟味的信，正随着他的步伐，在胸口有节奏地轻撞——像母亲的心跳，正隔着二十年的岁月，与他同频。
断魂谷的方向，晨雾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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