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你来？崔相公在山上待了几日了，灾粮可来了？”
“还不如杀了几个天潢贵胄，兴许能逼着他们尽快放粮！”
几个壮汉有恃无恐，又引来寺中贵主的惊叫。
崔题负手而立，却并未被他们唬住，反而笑了一声：“几位英雄为灾粮而来，如今在京畿之地、天子脚下，闹出贼匪动静，反而与期望背道而驰！寺中的贵主多为慷慨布施而来，几位英雄即便看不上布施之粥，难道也要断了其他流民的饭碗？”
崔题慢慢看了持碗的其他流民，其他流民饿得两眼冒光，几乎谁给饭吃谁就是爹娘，可不如那几位壮汉清醒，顿时面面相觑。
几位壮汉冷哼一声：“哼，你少糊弄我们，几碗米油都不见的布施粥，和朝廷赈发的灾粮，孰轻孰重，俺们分得清！我们的灾粮去哪儿了，把我们的灾粮还给我们！”
“把灾粮还给我们！把灾粮还给我们！”其他人也纷纷呼应，又连成一批。
“这灾粮既然是发的，未发下来之前，怎么既定成了诸位英雄的？呵呵，能把灾粮讨得如此理直气壮，几位英雄也是万般高义！”
崔题不无冷讽地笑了一声，又说道，“朝廷自然要发放灾粮，然而如何发放，自然有一番审夺。青州及各地前来京师的流民众多，然而也不乏混淆充数者，灾粮本就不多，若让一些混淆充数者冒名领取，于诸位而言也是损失。故而延怠几日，以布施充饥，筛去骗粮者，留下的才是异地来的灾民，难道诸位也不愿多等几日？”
“延怠就是延怠，不想发就是不想发，还这么诸多借口！”
“如今粮已来了十五车，虽不足诸位口中的二十车，然而这些今日将要发出去的，剩下的，再等几日，朝中亦有发放的法子。京城四周官道、寺庙、宫观尚有修建之处，诸位若肯出力，这粮自然也不吝发放，多劳多得，除此之外，还有一笔赏钱，足够回老家的过路银钱，岂不比在京中乞讨美哉？”
“要发就发，竟还妄想逼我等以劳役充数？”
“想来诸位入京，应当不单单只为了乞讨灾粮，若几位英雄看不上，今日领了灾粮可自去，剩下的，若想再挣一笔银钱，稍等几日，朝廷派发了工活，可自主抉择去留。一日少说三百钱，比之青州一天的营生，可是要好上许多！”
崔题这般说法之后，当真有人蠢蠢欲动，窃窃私语：
“三百钱，比荷担推车一天的营生还多！”
“也比青州做苦力一天的工钱还多呐，若朝廷当真有此工活，俺想试试！”
“总比要饭的讨人嫌，更体面！”
任由那几个壮汉在呼三喝四，周围一众流民似乎不再轻易受煽动蛊惑了。
那几名壮汉见计不成，又大声抗议道：“大伙儿别信他随口胡诌！当官的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我倒要看看，粮都发不齐，钱从何而来？”
“对，粮都发不齐，钱从何而来？”壮汉的同党跟着起哄。
“诸位若不信，可且等两日看看！”崔题仍旧负手而立，似乎胸有成竹。
“那俺们便等着！”
“只是布施的贵主，都是不相干之人，还请诸位莫要阻拦她们离去，若是围堵势众，引来官兵，反而耽误了往后的工钱和活计！”
“哼，若没几个贵主一同守着，何人信你的鬼话！”
“我们只信自己有把握的，不信你舌绽兰花！押着几个贵主在此，才是我们有把握的！”
几个壮汉当真油盐不进。
潘令宁在一旁听着，心中亦起愤慨，低声询问张忆龄：“以工代赈，比起乞讨，难道不失为两全其美的法子？这几人一直闹事，只怕别有目的。不过闹事的也就几人，若官兵抓几个典型……”
张忆龄摇头：“不可！崔题这趟差事的难事可不就在于此，青州已反，若在京畿脚下，以武力镇压，死几个典型，消息传回青州，青州之乱更是压不住了。为首的几个肯闹事，若背后有人操控，自然也是亡命之徒，他们何惧生死？若让他们死了，反而着了背后之人的道儿！”
“那这安抚……”
“只能徐徐图之！”
“可朝中也有人等着看崔题的笑话，这赈灾粮延误，可也有党政掣肘的缘故？倘若两日之后，崔题的承诺不能兑现……”潘令宁提起此事，忍不住担忧，想起崔题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却不知他是当真有所准备，还是强行伪装以图震慑宵小？
“谁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张忆龄也叹息回答。
“这灾粮，和以工代赈，该找哪个衙门主事？”
“户部和工部！不过户部的职权，又只怕全在三司度支部，这好几个衙门，扯不清，当然，拍板子的也都是经过了政事堂！如今政事堂该是韩相和李相主政！怎么，你该不会……？”张忆龄挑眉，略微惊讶地看着潘令宁。
潘令宁喃喃自语：“韩相和李相，难怪了……若是他们两人，自然要叫崔题为难！”
“所以，这事，只能看他自个儿周旋，没人帮得了他！”张忆龄斩钉截铁道，又啧啧两声看着崔题，报以万分的同情。
“也并非……不能一试！”
“嗯？”张忆龄又挑眉。
潘令宁却未多解释，只急忙说了句：“多谢女公子提点，不过，我得想办法先回城，我先走一步了！”
“走？你如何走？”张忆龄对她的举动愈加好奇。
潘令宁借了她身旁女使的篮子，把袖子往香炉中沾了沾，而后便大着胆子走出去了。
她只看了崔题一眼，面对崔题惊诧的眼神，她也不多解释，只忽然拿着沾香灰的袖子抹眼泪道：“奴家只是上山祈福的香客，如今被困在这儿了，家中还有生病的母亲，诸位可否行行好，放我通行！”
一旁的和尚对今日的无妄之灾。也是万分无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还请几位施主，给香客放行！”
面黄肌瘦的流民眼巴巴地看着潘令宁，又看看几名壮汉，而后，未等壮汉开口，自发地，不动声色地让出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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