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
纪绿沉揉着手腕轻描淡写，这就是另一半绣衣卫势力的头领了。
阁楼氤氲着浓重血腥、硝烟气与潮湿的雨腥，混合破碎器物散发的木香、瓷片与墨汁的杂乱气息。
李见微刺目的朱红袍子俯在榻边，手指在纪暄后背伤口上飞快动作，口中念念有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纪绿沉任由采薇用湿热的巾帕擦拭脸颊和颈侧溅上的血点。
金吾卫在楼下院外安营扎寨也就不提了，按绣衣卫的正常出动速度，在墙壁破裂之时便应冲进来护驾。
她知道纪暄要对付自己，纪暄做得够狠，时机也挑得好。趁着暴雨夜金吾卫安排下处分身乏术，又给刺客提供她房间布局图纸，控着两部绣衣卫延迟救援。
万事俱备。
“年副使身在绣衣卫，秘档有载，年副使知道四年前本宫长姊永嘉长公主是怎么救回来的吧？”
纪绿沉的语气没有疾言厉色，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倦怠。
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年如意的心上。
年如意维持着行礼姿势，头颅低垂，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露出她内心的翻涌。
“知道。”
“嗯，年副使好好替良娣娘子与广陵王思量，看有什么珍贵之物能拿出来给广陵王续命的。”
在纪绿沉询问年如意的当口，迎春已从最初的震惊与后怕中回过神。
她第一时间确认了纪绿沉的安然无恙，拽紧的心弦微微松弛一分。紧接着，她的视线焦急搜寻着那个爱吃胡瓜的小侍女。
“夏榴！”
迎春低呼，快步走向被谷雨、夏栀搀扶着靠在榻边矮柜旁的夏榴。
夏榴脸色苍白，唇边还残留一丝未擦净的血迹，手捂着被刺客踹中的小腹，眉头紧蹙，显然伤得不轻。
迎春的心瞬间揪紧。
夏榴是什么身份，旁人不知，她还不知吗？
这小娘子与常家为国捐躯的六郎关系匪浅，来她身边一则是受常老夫人之命，护她周全。二来也和夏栀一般，求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到实处的前程。还有便是四方打听，寻自幼失散的父母。
纪绿沉是她的公主，却不是夏榴的主子，夏榴本不必如此卖力。
她立刻蹲下身，不顾裙摆也沾染了地上的血污和冰水混合物，一把扶住夏榴因疼痛而微微发抖的胳膊。
“夏榴，你的伤怎么样？李太史和顾娘子都在，有什么我先能为你做的？”迎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手指轻轻去探夏榴紧捂着小腹的手腕。
夏榴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强撑着摇头，声音有些发虚：“娘子……我没事……皮外伤……嘶……”
一阵抽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眉头锁得更紧。
顾盼刚协助将广陵王安置妥当，正用干净的布巾擦拭手上沾染的血迹，闻声立刻转头，看到夏榴的情形，蹙眉快步走了过来。
“大概是震伤了内腑。”顾盼语气沉稳，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她在纪绿沉身边多年，不仅打理事务井井有条，更因公主需要，特意学过些医术，尤其擅长处理跌打损伤和急症。
“夏榴娘子忍着点，让我看看。”
夏榴咬唇点点头，她到底年纪小，武功再好，还是会疼会哭，受到关怀便忍不住委屈。
顾盼在她腹部几处穴位和肋骨边缘仔细按压探查，片刻后松口气，但神色依旧凝重：“万幸，骨头没断。但那一脚力道极猛，震伤了内腑，怕是伤了气脉，里头有淤血，虎口也震裂了。”
她示意夏榴松开握匕首的手，果然虎口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只是被雨水和之前的紧张掩盖了。
“顾盼姐姐，这……”迎春看着夏榴血肉模糊的手掌和苍白的脸，握紧了手掌。
“需尽快化瘀止血，内服汤药调理。”
顾盼一边说，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小药囊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细棉布条，先为夏榴处理手上的外伤。
她动作麻利，又有迎春的侍女谷雨、夏栀、白露协助，清洗、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内伤需李太史看过才稳妥。”顾盼包扎好夏榴的手，目光投向榻边刚忙完抱着酒葫芦灌了一口的李见微。
李见微咂了下嘴，这小丫头还是没大没小天不打地不怕的性子，人都说他性子古怪难接近。可这小丫头第一次见，就扒着公主府门房的门问他啃的杏子哪来的。
功夫高也不能这么乱来，常家教的是正道正气，哪能跟旋教那些邪门东西硬碰硬。
别猜他能掐会算又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为什么不救驾，纪暄这心眼子多成网的小崽子把暗部绣衣卫放出来拿他当“刺客”整。
这一路风餐露宿不提，他还没玩够。
“老道先看看小石榴，年副使可好好想——时间不等人呐！”
阴阳怪气说完，李见微扎着两只手手舞足蹈，腰间的酒葫芦甩来甩去，十分滑稽。
枯瘦如柴却异常有力的手直接搭上夏榴腕脉。
“啧，小石榴挺能扛啊！”他嘴里不饶人，语气却并非责备，好似还带着点欣赏。
李见微指尖在夏榴腕上寸关尺部位迅速点按，感受着微弱紊乱的脉象，生气得哼道。
“果然！内腑受震，气血翻涌，再晚点调理，落下病根儿有你受的！”
“老太史我……”夏榴热泪盈眶，她当时也没想这么多。
而此刻，之前吃过的青杏延迟了一个多月酸倒了她。
只是她跟了贾二娘子，主忧臣辱，贾二娘子的心在哪里，她就在哪里罢了。
李见微松开手，目光扫过夏榴包扎好的手掌和捂着的小腹：“顾盼丫头处理得还行。外伤无碍，内伤嘛……”他探手入怀，摸了半天，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药丸。
药丸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味儿。
“喏，吃颗丸子，嚼得碎碎的，咽下去！立刻马上就现在！”
夏榴凝眉看那黑乎乎的药丸，刺鼻的味道几乎先把她冲晕过去，她屏住呼吸，眼神有些犹豫。
“愣着干什么？老道还能毒死你不成？”李见微不耐烦地瞪眼，“赶紧的！固本培元，先稳住你那翻江倒海的气血再说！顾盼丫头，给她倒点温水！”
“老道给你偷过杏儿，这丸子可是萱苏丫头和老道从内库……”李见微突然噤声，警惕地扫了眼四周。
偷的珍稀药材。
夏榴还在消化李老头子的没说出来的话，这时候一只手将这颗救命的药丸从李见微手心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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