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叫“石湾村”。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都跟石头打交道,不是开山采石,就是凿石刻字。其中,最讲究的一门手艺,就是刻“石敢当”。
这“石敢当”可不是普通的石头。传说它能镇宅辟邪,挡住一切不干净的东西。但刻它,有个极玄乎的规矩:刻字的石匠,必须在午夜子时,去“借”守山人的影子来拓印。这影子,就是“石敢当”的魂。
为啥要借影子?老辈人说,守山人一辈子守着泰山,沾了山神的灵气,影子也跟着变得正、变得硬。用这样的影子拓出来的字,一笔一划都透着阳刚正气,刻在石碑上,那才叫一个“镇”得住。
借影的规矩也严。守山人得站得笔直,像棵松树,灯笼的光从正前方打来,影子投在铺好的宣纸上,不能有丝毫歪斜。石匠用墨笔小心翼翼地沿着影子的边缘描摹,这叫“描影”。描出来的影,就是“石敢当”三个字的雏形。影子要是歪了,哪怕只是一点点,刻出来的石碑就成了废品,别说驱邪,搞不好还会招来邪祟。
村里手艺最好的石匠,叫李老栓。他刻了一辈子“石敢当”,借影子的活儿,从没出过岔子。他常说:“心正,影才正。影子是心的模样。”
可李老栓有个徒弟,叫张三。这张三,人倒是机灵,手艺也学了个七八成,就是有个毛病——懒。让他上山选料,他挑离路口最近的;让他打磨石碑,他总想着省两道工序。李老栓没少骂他:“你小子,心是歪的,刻出来的石头站都站不直!”
张三嘴上应着,心里却不服气:“什么心正影正,我看就是老头子故弄玄虚。不就是拓个影子吗?哪有那么邪乎。”
这年秋天,村里一户富人家盖新房,点名要李老栓亲手刻一块上好的“石敢当”。不巧,李老栓前几天上山采石,闪了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东家催得紧,李老栓没法,只好把这活儿交给了张三。
“三儿,”李老栓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一字一顿地叮嘱,“这活儿关系着一家的平安,半点马虎不得。今晚子时,你去找王老伯,他是咱们这几十年的守山人,身子骨最硬朗。记住,让他站直了,影子千万不能歪!”
“知道了,师父,您就放心养病吧!”张三满口答应,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
子时快到了,张三揣上笔墨和宣纸,磨磨蹭蹭地往山上走。秋风一吹,凉飕飕的,他缩了缩脖子,心里有点发怵。一想到要在这半夜三更去见那个不苟言笑的王老伯,他就更懒得动了。
“唉,反正就是个影子,谁的影子不是影子?非得是守山人的?”他一边走,一边嘀咕。
走到半山腰的岔路口,一阵酒气混杂着呼噜声传了过来。张三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村里的“醉猫”赵五,喝得烂醉如泥,正靠在一棵大槐树下睡得正香。他身边还放着一个喝空了的酒葫芦。
张三眼睛一亮,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何不借他的影子?”
他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他心里一阵窃喜:“王老伯的影子是正,可这赵五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刻出来会怎么样?师父说会失去驱邪之力,可万一……万一有别的用处呢?反正东家也不知道我借了谁的影子,只要拓个形,我回去照样刻。”
这个懒念头一上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张三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了随身带的灯笼。他把宣纸铺在赵五身边的平地上,调整着灯笼的角度。赵五睡得东倒西歪,影子也跟着七扭八歪,像个喝醉了酒的鬼影。
张三看着这滑稽的影子,心里直乐。他小心翼翼地用笔沿着影子描摹下来。这影子可真难描,一会儿胳膊长,一会儿腿短,活像一堆烂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张三总算把“醉影”描在了纸上。他卷起宣纸,吹熄灯笼,头也不回地溜下了山,心里还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
回到石匠铺,张三顾不上休息,连夜赶工。他按照纸上描摹的歪斜笔画,一锤一凿地刻了起来。这“石敢当”三个字,刻得是东倒西歪,毫无章法,看着就透着一股子酒气。刻完后,张三自己都觉得好笑,心想:“这哪是‘石敢当’,简直是‘醉敢当’。”
第二天,他把石碑送到了东家。东家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张三,你这刻的什么玩意儿?字都站不稳,能驱邪吗?”
张三早就想好了说辞:“东家您有所不知,这叫‘醉拳’字体,看着歪,实则内有乾坤,专门对付那些难缠的邪祟,保证管用!”
东家半信半疑,但急着用,也只好让人把石碑砌在了院墙的转角处。
说来也怪,这石碑立起来之后,村里确实太平得很。那些传说中在夜里游荡的孤魂野鬼,好像都躲得远远的。东家心里高兴,还特意给张三包了个大红包。
张三这下更得意了,觉得自己打破了师父的“老规矩”,开创了“新门派”。
然而,怪事很快就发生了。
村里那些好酒的人,开始变得不对劲。先是那个赵五,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山脚下,酒葫芦不见了。从那天起,他就像丢了魂一样,整天念叨着“我的酒”,看见谁家藏着酒,就跟疯了一样去抢。可抢到手,他又不喝,只是抱着酒坛子哭。
接着,村里另一个酒鬼,半夜路过那户富人家的院墙,突然就定住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石敢当”,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喝了,再也不喝了……”回家后,他把家里所有的酒都倒进了水沟,然后抱着老婆孩子痛哭流涕,悔恨自己年轻时因为喝酒耽误了正事。
最邪乎的是,有个外地的酒商,拉着满满一车好酒路过村子。车刚到那石碑附近,拉车的骡子突然惊了,车子一歪,好几坛酒摔在地上,碎了。酒香四溢,那酒商却像是闻到了毒药,捂着鼻子,脸色惨白,调转车头就跑,边跑边喊:“鬼!鬼啊!这地方的酒里有鬼!”
一时间,石湾村炸开了锅。大家发现,那块歪歪扭扭的“石敢当”,对一般的鬼怪好像没什么作用,但对“酒鬼”的执念,却有着奇特的驱散力。好酒的人路过它,要么会彻底戒酒,要么就会陷入对酒的疯狂执念,变得不像个人。
李老栓的腰好了些,拄着拐杖来到那块石碑前。他围着石碑转了两圈,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那些歪斜的刻字,又看了看石碑在夕阳下投下的影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把张三叫到跟前,指着石碑问:“三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借的,是谁的影子?”
张三知道瞒不住了,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当晚借了醉汉赵五影子的事说了出来,还把自己的“小聪明”当成功劳炫耀。
李老栓听完,气得浑身发抖,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
“糊涂!你真是糊涂啊!”他指着张三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心正影正’,你当是耳旁风!守山人的影子,正的是他的‘心’,那是一颗守护、担当、坚韧的心。所以刻出来的‘石敢当’,才能挡住一切邪祟,因为它有‘正气’!”
“你借了赵五的影子,他的心是什么样的?是被酒泡烂了的,是悔恨、是空虚、是执念!你用这样一颗心的影子当‘魂’,刻出来的石头,哪还有半点‘正气’?它只有赵五的‘酒气’和‘执念’!”
李老栓痛心疾首地说:“普通的邪祟怕的是正气,不怕这酒气。所以它挡不了鬼。可那些被酒控制了心神的人,他们的执念和赵五的执念是相通的。这块石碑,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痛苦和悔恨。执念轻的,被它一照,就醒了,从此戒酒;执念重的,被它一照,反而陷得更深,彻底疯了!”
张三听得目瞪口呆,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他这才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创新”,而是犯下了一个大错。他以为只是借了个影子,没想到,是借了一颗被酒掏空了的心。
“师父,我……我错了。”张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羞愧地低下了头。
李老栓看着他,叹了口气:“起来吧。错已经铸成,得想办法弥补。”
第二天,李老栓亲自带着张三,找到了已经疯疯癫癫的赵五。李老栓给了赵五家一些钱,让他们好生照顾。然后,他让张三把那块“醉敢当”石碑挖了出来,拉到石匠铺里。
在李老栓的指导下,张三一锤一锤,把那歪斜的字迹全部凿平。石屑纷飞,像是凿去了张三心里的浮躁和侥幸。
接着,李老栓亲自出马,在又一个午夜,恭恭敬敬地请王老伯站直了身子,借来了他那笔直如松的影子。这一次,张三描影时,手都是抖的。他感觉到,那笔直的线条里,仿佛有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他用这块石头,重新刻了一块“石敢当”。这一次,三个字写得是中正平和,力透石背,仿佛不是刻上去的,而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一样。
新石碑重新立在了村口。自那以后,村里再也没发生过酒鬼发疯的事。而那块石碑,也恢复了它本来的作用,夜晚的村子,变得格外安宁。
张三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偷懒,每一锤、每一凿都用心用力。他终于明白,师父说的“心正影正”,不是一句空话。石头是死的,但刻石头的人的心是活的。你把一颗什么样的心,灌注到石头里,它就会变成什么样的魂。
从此,泰安山脚下的石湾村,多了一个沉默寡言但手艺精湛的石匠。每当有人问起他“石敢当”的秘诀,他总会指着那块立在村口的石碑,说:
“你看它的影子,正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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