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寒渊阁。
空气中弥漫着玉莲温阳生机的淡淡馨香，与未散尽的药味混合。萧珩依旧倚在寒玉床上，脸色在面具下显得苍白，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锐利与冰冷，已如同淬火重铸的刀锋。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寒玉床沿光滑冰冷的表面，体内玉莲的生机如同涓涓暖流，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破碎的经脉脏腑，与那盘踞在骨髓深处的蚀骨寒毒进行着无声的拉锯。
影三如同从墙壁的阴影中渗出，无声跪地：“王爷，蛛网有报。”
“说。” 萧珩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让阁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其一，江南织造商队，已查明。” 影三的声音毫无波澜，却透着一股寒意，“商队于五日前抵达京城西市‘广源货栈’，共七车货物，登记为苏锦、杭绸。然三日前，货栈突发大火，七车货物连同货栈账房、两名管事、六名伙计……尽数焚毁，尸骨无存。京兆府以‘意外失火’结案。起火点……正是存放‘江南织造’货物的库房。”
“尽数焚毁？尸骨无存？” 萧珩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个‘意外失火’！好一个干净利落！” 淑妃那句“果子凉了别沾灰”的暗语，执行得真是又快又狠！所有可能指向二皇子萧景琰的明线，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其二，南疆黑苗秘传‘碧磷砂’之毒，蛛网追查其来源，发现京城地下黑市‘鬼手’药铺，半月前曾秘密购入一批南疆‘鬼枯藤’——此乃炼制‘碧磷砂’的主材之一。购入者，为一蒙面男子，交易后消失无踪。药铺掌柜……于昨夜暴毙家中，死状……疑似心疾突发。” 影三继续道。
线索再次断在“意外”的死亡上。萧珩眼神更冷，这幕后黑手不仅狠，而且极其谨慎老辣，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一击不中，立刻断尾潜藏。
“其三，关于‘双首蜈蚣’印记。” 影三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凝重，“蛛网遍查古籍秘档，结合南疆线报，此印记并非普通刺青或胎记，而是……‘蛊纹’！”
“蛊纹？” 萧珩的指尖骤然停住。
“是。南疆黑苗深处，有极隐秘的一支，自称‘玄蜈部’。传说其供奉上古异种‘双首玄冰火蜈’为图腾圣蛊，部中地位尊崇的‘饲主’或‘巫祝’，会在身体隐秘处烙印此‘玄蜈蛊纹’，象征与圣蛊的契约，亦能获得圣蛊一丝力量的庇护或沟通。药王谷那头守护兽……形态与传说惊人吻合！” 影三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洞悉的光芒，“王爷，药王谷外埋伏的‘黄雀’，极可能就是这‘玄蜈部’的人！他们不仅知道玉莲所在，了解守护兽习性，甚至……可能一直在等待时机！袭击侯府的死士手腕上的印记，便是铁证！他们与二皇子，或许只是……互相利用！”
萧珩缓缓闭上眼，脑海中迅速勾勒出脉络：二皇子萧景琰或其母淑妃，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知晓了药王谷圣药的存在，欲借刀杀人或坐收渔利，暗中联络或利用了同样觊觎玉莲的南疆“玄蜈部”。“玄蜈部”派出死士参与京城行动，既是合作，也是监视，更是为了确保玉莲最终落入他们手中！药王谷外的陷阱，是他们的手笔！侯府的刺杀，同样是为了灭口（沈笑笑）或制造混乱，甚至可能想抢夺她身上可能与玉莲相关的秘密（椒香破瘴）！
好一个环环相扣！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潭水，比他预想的更深、更浑！
“玄蜈部……饲主……” 萧珩睁开眼，眸中寒芒如电，“继续查！不惜一切代价，挖出这个‘饲主’在京城的落脚点！还有，盯紧二皇子府和淑妃宫中的动向！本王要知道，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
“是！” 影三领命，身影融入阴影。
萧珩的目光转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永宁侯府的方向。沈笑笑……你不仅卷入了东宫的漩涡，更被这来自南疆的毒蛇盯上了！斩渊剑在手，你……准备好了吗？
永宁侯府，海棠院。
大火后的余烬已被清理，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烟熏火燎和淡淡的血腥气。烧焦的断壁残垣触目惊心，如同美人脸上的狰狞伤疤。仆役们噤若寒蝉地清理着，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主屋虽未完全焚毁，但也被烟熏得一片狼藉，门窗破损。沈笑笑暂时搬到了相对完好的西厢房。碧桃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手臂上一道被飞溅木屑划破的伤口上药，小脸上满是心疼和后怕。
沈笑笑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落在静静放在桌案上的那柄“斩渊”长剑上。乌黑的剑身缠绕着暗金纹路，剑刃上残留的几丝暗红血迹已经凝固，散发着冰冷而肃杀的气息。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搏杀，剑锋刺入血肉的触感，敌人临死前惊愕的眼神……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并非嗜杀之人，但昨夜，是生死存亡。握剑的感觉……冰冷、沉重，却也带着一种掌握自身命运的奇异力量。
“小姐，还疼吗？” 碧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笑笑回过神，摇摇头：“皮外伤，不碍事。”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父亲那边……可有动静？”
碧桃警惕地看了看门外，凑近低声道：“侯爷昨夜震怒，亲自带人搜捕残余贼子，今早又召集了府中所有管事和护卫统领，发了好大的火！听说……三小姐那边，被侯爷叫去问话了，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说是被恶奴蒙蔽，毫不知情，春桃偷了她的东西畏罪潜逃云云……侯爷……好像信了。”
沈笑笑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信了？或许吧。沈明义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平息事态、维持侯府表面平静的“真相”。至于这个“真相”背后藏着多少蛇蝎心肠，只要不彻底暴露出来威胁到侯府根基，他恐怕宁愿选择视而不见。沈明秀这朵毒花，根子扎得比她想的更深。
“小姐，那具尸体……” 碧桃的声音带着恐惧，“影一大人说，那印记……”
“我知道。” 沈笑笑打断她，眼神凝重。影一昨夜查看尸体印记时那震惊的表情，以及他拿出另一块布料碎片对比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药王谷外的窥探者，南疆的神秘势力……这潭水，深不见底！而自己，似乎成了漩涡中心的一块磁石，吸引着各方明枪暗箭。
“碧桃，” 沈笑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从今日起，海棠院所有重建、采买、人员进出，必须经过你或者瑞王府那位李嬷嬷（影一安排的管事嬷嬷）的手，任何人不得插手！尤其是……三房那边的人，一个都不许靠近！”
“是！小姐！” 碧桃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李嬷嬷刻意提高的声音：“大小姐，侯爷派人来传话，请您去一趟正院书房。”
沈笑笑与碧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该来的，总会来。
永宁侯府，正院书房。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沈明义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脸色阴沉，眼下的乌青显示他一夜未眠。案上堆着几份京兆府送来的关于昨夜袭击的初步勘验文书，但他显然无心细看。
沈笑笑敛衽行礼：“女儿见过父亲。”
沈明义抬起眼皮，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个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有些陌生的嫡女。她穿着素净的衣裙，手臂上缠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沉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锐利？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血火，还有影卫口中她那“椒烟退敌”、甚至亲手格杀刺客的举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起来吧。” 沈明义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伤……可要紧？”
“谢父亲关心，皮肉之伤，无碍。” 沈笑笑垂眸答道。
沈明义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斟酌词句。书房里只剩下那单调的“笃笃”声，令人心头发紧。
“昨夜之事……” 沈明义终于开口，声音沉重，“为父已命人彻查！定是那起子无法无天的贼人，觊觎侯府，趁乱作恶！京兆府那边，为父也会施压，务必揪出幕后主使！” 他将事件定性为“贼人作乱”，刻意回避了可能的政治背景和府内龃龉。
沈笑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父亲英明。只是贼人凶悍，目标明确，女儿担心……”
“不必担心！” 沈明义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为父已加派三倍护卫，日夜守护海棠院！瑞王府那边……咳，王爷既遣人护卫，也是好意，但终究是外男之兵，长久滞留内宅多有不便。待你院子修缮妥当，为父自会安排得力人手接手，请王府护卫撤回。”
这是在委婉地表达对瑞王府力量介入侯府内宅的不满，也是想将沈笑笑重新纳入他的掌控范围。沈笑笑心中一凛。
沈明义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笑笑，你是侯府嫡长女，身份贵重。昨夜之事，虽说是贼人凶顽，但你……你竟亲执凶器，沾染血腥……这传扬出去，于你名声有碍，于侯府清誉亦有损啊！”
果然来了！沈笑笑心中了然。这是要她“顾全大局”，将昨夜之事淡化，甚至让她“忘记”那具尸体手腕上的印记，忘记沈明秀可能的嫌疑！
“父亲教训的是。” 沈笑笑垂眸，声音平静无波，“女儿情急之下，为求自保，举止失当，请父亲责罚。只是……”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沈明义，“女儿不明白，为何贼人偏偏盯上海棠院？目标如此明确？府中护卫……又为何迟迟无法突破贼人外围防线？若非瑞王府影卫拼死相救，女儿与碧桃，恐怕早已葬身火海。”
她的话，如同一根根细针，精准地刺向沈明义最不愿面对的问题——侯府防卫的漏洞，以及可能的“内应”！
沈明义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如同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他猛地一拍桌子：“放肆！你这是在质问为父吗？！侯府防卫自有章程！昨夜贼人狡诈，人数众多，一时被阻也是常情！至于为何盯上你……” 他顿了一下，眼神闪烁，“或许……是你近来风头太盛，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尤其是与瑞王府走得太近，卷入那些……是非之中！”
他将矛头巧妙地引向了沈笑笑自身，引向了瑞王府！暗示她的“不安分”才是祸根！
沈笑笑看着父亲那色厉内荏、急于撇清责任和维护“大局”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期待也彻底冷却。她微微屈膝：“父亲息怒，女儿知错。女儿只是……心有余悸。女儿告退。” 语气恭敬，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看着沈笑笑挺直脊背离开书房的背影，沈明义颓然坐回椅子，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这个女儿，越来越像她那早逝的、刚烈的母亲了。她手中，似乎还握着瑞王的剑……这侯府的未来，仿佛笼罩在一片他无法看透的迷雾之中。
侯府深处，一处偏僻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小院——秀怡轩。
沈明秀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贵妃榻上，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一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模样。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给她打着扇。
“小姐，您别担心了，侯爷不是信了您的话吗？把一切都推到春桃那个贱婢身上了。” 丫鬟低声安慰道。
沈明秀抬起眼皮，那双惯常含泪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怨毒和后怕。她轻轻抚摸着袖中一个冰凉的硬物——那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琰”字。这是她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恐惧来源。
“信了？” 沈明秀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讥讽，“父亲不过是需要一个台阶下罢了！你以为他真不知道春桃是谁的人？他不过是不敢、也不愿深究罢了！” 想起沈明义今早那看似安抚、实则警告的眼神，她心底就一阵发寒。
昨夜的行动彻底失败了！不仅没能除掉沈笑笑，反而折损了春桃这条暗线，更暴露了……她与某些势力的联系！那个手腕有印记的刺客尸体，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利剑！瑞王府的人会查，沈笑笑那个贱人更不会善罢甘休！
“小姐，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瑞王府的人还在海棠院……” 丫鬟声音发颤。
“怎么办？” 沈明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等！等风头过去！这段时间，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对父亲，要更加孝顺、更加柔弱、更加……一无所知！对那个贱人……” 她咬了咬唇，眼中怨毒更甚，“给我盯死海棠院！她的一举一动，吃了什么，见了谁，我都要知道！还有……”
她凑近丫鬟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想办法，把春桃‘偷走’的那几件‘贵重首饰’……悄悄放到大厨房管事的屋子里去。做得干净点！”
丫鬟身体一颤，瞬间明白了沈明秀的用意——栽赃！祸水东引！将下毒的嫌疑，引向与沈笑笑可能有龃龉的大厨房管事！既转移视线，又能搅浑侯府的水！
“是……奴婢明白。” 丫鬟的声音带着恐惧。
沈明秀重新躺回榻上，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恶毒。沈笑笑，你命大，躲过了一次又一次。但我不信，你次次都能这么好运！瑞王府的剑再利，也护不住你一辈子！只要我还在侯府，只要二殿下……她攥紧了袖中的玉佩，仿佛从中汲取着冰冷的勇气。
侯府深潭，表面因沈明义的弹压而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水面之下，仇恨的种子已经生根，恶意的藤蔓正在悄然滋长，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再次掀起惊涛骇浪。而手握斩渊的沈笑笑，已然成为这暗流漩涡中，最醒目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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