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号的舷窗被晨露打湿时，陈多灵还陷在界心树摇椅里没醒。他怀里抱着个抱枕，是苏清鸢用往生花的花瓣缝的，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信天翁——那是当年挡在墨魇身前的那只，如今成了万域“温柔”的象征。
“检测到宿主睡眠时长超过标准修行者均值300%。”幽幽的光幕在他眼前亮了亮，光线调得极暗，像怕刺醒他，“但根据脑波监测，您的神魂活跃度提升17%，建议继续保持‘无目的休眠’。”
陈多灵翻了个身，抱枕压在脸上，含混地嘟囔：“再睡……半个时辰。”
甲板另一头，叶璃正对着晨光练剑。说是练剑，其实更像在舞剑穗——青锋剑被她插在灵木缝里，手里只捏着剑穗的珠子，让珠子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斑，逗得几只从幽冥血海飞来的信天翁围着她打转。
“别闹。”她笑着挥手赶鸟，指尖却悄悄沾了点星露，弹向信天翁的翅膀。那些鸟儿立刻扑棱着翅膀，在归墟号周围盘旋，翅膀扇起的风带着淡淡的花香——那是苏清鸢种在船舷边的“懒花”，七天开一次，一次开一天，没人管它，反而长得泼泼洒洒。
苏清鸢提着个竹篮，正蹲在懒花丛里摘露水。她的藤蔓懒洋洋地拖在地上，时不时卷过片落叶，却懒得去清理。篮子里的露水快满了，她却突然停下手，托着下巴看天边的云：那朵云像头懒洋洋的羊，正被风推着，慢慢蹭过归墟号的船顶。
“幽幽，那朵云要飘去哪里？”她轻声问。
光幕上弹出一行慢悠悠的字：“根据气流分析，预计三刻钟后会变成雨，落在紫微星域的麦田里。但不必急着告诉麦田的农夫，他们今天在歇晌，雨晚点下也没关系。”
苏清鸢笑了，把竹篮放在地上，干脆也坐下来，和藤蔓一起数天上的云。归墟号就这么在星海里飘着，没人去管航向，没人去看地图，灵木舟的虚空白翼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像只打盹的蝴蝶。
不知飘了多久，陈多灵终于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归墟号停在一片陌生的星云里。那星云是淡粉色的，里面漂浮着无数透明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裹着颗星星，星星在泡泡里慢慢转，像摇篮里的婴儿。
“这是哪？”他打了个哈欠，抓过旁边的闲心茶喝了口。
“未知星域，暂命名‘梦泡海’。”幽幽的光幕上，星云的三维图正缓缓旋转，“检测到泡泡里的星星含‘无忧能量’，适合……发呆。”
陈多灵果然开始发呆。他看着那些泡泡在舷窗外飘过，有的星星亮一点，有的暗一点，有的转得快，有的转得慢，没什么规律，却让人心里莫名踏实。叶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片信天翁掉落的羽毛，正用羽毛轻轻戳舷窗上的晨露。
“你说，这些星星知道自己在泡泡里吗？”她突然问。
“大概……不知道吧。”陈多灵笑了，“就像我们以前不知道，修行也能不着急。”
他们身后，苏清鸢正把篮子里的露水倒进个小瓶子。瓶子是用鸿蒙战场的焦土烧的，粗糙得很，却透着股温暖的土气。她把瓶子放在泡泡能照到的地方，露水里的星星影在瓶壁上晃，像装了一整个小宇宙。
“幽幽说，这片星云三百年才出现一次。”苏清鸢捧着瓶子，眼睛亮晶晶的，“上次出现时，墨魇还只是个学写字的孩子，元初仙帝在这泡泡里种过一棵界心树的种子。”
陈多灵突然来了兴致，起身走到船头，混沌之气顺着指尖轻轻探出，碰了碰最近的一个泡泡。那泡泡“啵”地破了，里面的星星没掉出来，反而化作一道光，钻进归墟号的甲板——甲板上立刻冒出颗星星草，草叶上的露珠里，正裹着个迷你的梦泡海。
“它把自己的家，种在了我们船上。”叶璃蹲下来，看着星星草发呆，“就像我们把归墟号，变成了万域的家。”
归墟号在梦泡海飘了三天。这三天里，没人修炼，没人议事，甚至没人去看万域传讯。陈多灵大部分时间在摇椅上躺着，看星星草长高；叶璃用剑穗的珠子串了条项链，挂在船舷的懒花上，说要给花儿当装饰；苏清鸢则把所有的露水都收集起来，泡了壶茶，说喝了能梦见自己变成云。
第四天清晨，梦泡海开始变淡。那些粉色的星云像被风吹散的烟，泡泡里的星星一颗颗飞出来，在归墟号周围组成一个巨大的圈，像在送行。
“要走了啊。”陈多灵摸着星星草的叶子，有点舍不得。
“推演显示，下一站是‘忘忧泽’。”幽幽的光幕难得主动报了坐标，“那里的修士靠‘晒太阳悟道’，最高修为是个每天睡六个时辰的散修。”
叶璃眼睛一亮：“比你还能躺？”
“或许吧。”陈多灵重新躺回摇椅，把抱枕垫在腰后，“去看看。”
归墟号缓缓驶出梦泡海时，星星草突然开花了。小小的白色花朵，每瓣花瓣上都顶着个迷你泡泡，泡泡里映着他们在梦泡海的样子：陈多灵在打盹，叶璃在逗鸟，苏清鸢在看云。
“它把我们的‘闲’，变成花了。”苏清鸢轻轻摘下一朵花，夹在自己的发间，“就像以前把‘苦’变成往生花，把‘忆’变成界心树。”
陈多灵看着那朵花，突然想起刚拿到失落方舟时的自己。那时他总觉得，船就要有船的样子，要乘风破浪，要抵达远方，要载着使命去战斗。可现在，他觉得归墟号最棒的样子，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地飘着，漂到哪算哪，遇到什么看什么，像个永远在路上的旅人，却从不想着非要到达某个终点。
“幽幽，把航线删了吧。”他突然说。
光幕顿了顿：“确认删除所有预设航线？”
“嗯。”陈多灵闭上眼，感受着归墟号在星海里随波逐流的颠簸，“让它自己选方向，想去哪就去哪。”
叶璃和苏清鸢对视一眼，都笑了。叶璃把青锋剑从灵木缝里拔出来，随手扔在甲板上——剑鞘撞上摇椅的扶手，发出“咚”的一声，却没人觉得刺耳；苏清鸢则让藤蔓缠上归墟号的舵盘，说要让藤蔓替他们掌舵，藤蔓想往哪拐，船就往哪去。
归墟号就这样，像片真正的叶子，在星海里慢悠悠地漂着。它路过正在晒太阳的忘忧泽，那里的散修挥挥手，扔过来个熟透的果子；它穿过正在举办“发呆大赛”的青岚仙域分舵，参赛的修士们连眼皮都没抬，只用灵力送过来一阵花香；它甚至漂到过鸿蒙三帝的玉石宫殿上空，老仙帝们正坐在屋顶喝茶，看见归墟号，还举杯示意了一下。
某天午后，陈多灵被一阵争吵声吵醒。不是修士打斗，是两个小仙童在船舷边争一块星髓糖——一个说要掰成两半，一个说要整个含着，争得面红耳赤，却没动用半点灵力。
“幽幽，处理一下。”陈多灵翻了个身，不想动。
光幕没弹出解决方案，反而把星髓糖的影像放大：“检测到糖里含微量‘谦让因子’，建议……让他们自己吵完。”
果然，没过多久，争吵声就变成了笑声。陈多灵探头一看，两个小仙童正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糖吃，糖渣掉在甲板上，星星草的叶子立刻伸过来，把糖渣卷走了。
“你看，”叶璃不知何时坐到了摇椅旁，手里转着剑穗，“以前总觉得要我们来解决所有事，其实大家自己能搞定。”
苏清鸢的藤蔓上，挂着个新做的风铃，是用忘忧泽的果子壳做的，风一吹，发出“叮铃”的轻响，像在说“不急，不急”。她轻声道：“就像这船，我们不掌舵，它也没撞上星礁；万域我们不盯着，大家也没打架，反而过得更开心。”
陈多灵笑了，从摇椅上坐起来，走到船头。归墟号正漂过一片巨大的星环，星环的碎片在舷窗外闪烁，像撒了一路的碎钻。他伸出手，混沌之气轻轻拂过那些碎片，碎片没有变成武器，没有化作阵法，只是发出了更亮的光，像在回应他的温柔。
“以前觉得，界主境该是呼风唤雨，掌控一切。”他望着远处的星海，轻声说，“现在才明白，界主境最该学会的，是放手——放万域自己生长，放万物自己选择，放自己……好好当个过客。”
幽幽的光幕在他身后亮起，上面没有数据，没有推演，只有一张画：是用星环碎片拼的，画里归墟号在星海里飘着，周围围着无数小小的光点，像万域的生灵在陪它一起流浪。画的角落，有行小字，是AI-001的笔迹，以前从未出现过：“最好的导航，是心里的‘想去’；最稳的船舵，是懂得‘不必’。”
陈多灵把这张画摘下来，贴在摇椅的扶手上。然后他重新躺下，枕着往生花抱枕，听着风铃的轻响，看着星环碎片在窗外慢慢飘远。
归墟号还在漂，没有目的，没有终点。但陈多灵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旅程——有朋友在身边，有风景在眼前，有整个万域的温柔在身后，而他，终于敢心安理得地，做个什么都不用急着去完成的，最“没用”的界主。
阳光穿过舷窗，落在他脸上，暖融融的。他打了个哈欠，又开始犯困。这一次，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归墟号的一块灵木甲板，每天晒晒太阳，看看星星，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却觉得无比踏实。
毕竟，这星河万里，最美的不是抵达，是在路上的每一刻，都能笑着说：“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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