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雪没停。
不用楼宴之回答，林青辞也知道。
在这个村子的这些时日，楼宴之出去买采买，有时候一去就是好半天。
林青辞知道，楼宴之是出去处理人间的一些事情去了。
楼宴之不可能永远待在这个小村子陪着他，林青辞也不可能永远待在这个小村子逃避。
世道乱成这个样子，天道却没有什么反应。
以往也是这样，兴衰更迭，黑暗过后会迎来光明，但如今天黑得太久了。
看不见光。
饶是林青辞也察觉到了，更大的灾祸在等着他们。
等着这个世界。
林青辞虽然害怕，但躲也躲过了，逃避也逃避过了，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假若真有大灾，那这一片净土也迟早会被黑暗吞噬，没有人逃得过。
所以逃避了一段时间，也该去面对了。
“小辞想离开了吗？”楼宴之拂去他肩膀上落雪一般的槐花，问他。
林青辞点点头：“嗯。”
楼宴之闻言抱住他，说：“其实我倒是希望小辞可以待在这里。”
楼宴之希望林青辞留在这里，等到乱世结束，新生降临后再出去。
他不想林青辞出去，不想他再受伤。
更何况……
楼宴之知道林青辞在想什么。
“楼宴之，我唔！”
林青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楼宴之吻住了。
槐花纷纷扬扬落下，花瓣被碾碎，卷入唇齿间，晕开清甜的香。
……
楼宴之额头抵着林青辞的额头，他拂开垂落在林青辞侧脸上的发，吻在他唇角。
他没让林青辞的话说出口，林青辞一开口楼宴之就吻她。
直到林青辞无力地靠在他怀里，眼眸涣散，眼角晕开湿润的胭脂色。
“我知道小辞想做什么。”楼宴之抱着他，说：“我不会阻止小辞离开。”
他只是觉得……很难过。
“……楼宴之。”林青辞靠过去在他唇角落下一吻，他动作很轻，仿若湿润的雾气拂过。
“谢谢你。”
……
林青辞和楼宴之决定离开的那天早上并没有不告而别，他们和几个小孩告了别。
那是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清晨，山中雾气弥漫。
“小辞哥哥这么快就要离开吗？”薛思有些难过地看着林青辞。
想着想着他就哭了起来。
然后被看着文文静静的姜棠“啪”的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大笨蛋，哥哥要离开说明哥哥的病好了，你哭什么？”
“哦，好像也是哦，”薛思挠挠头，破涕为笑：“那太好了！小辞哥哥以后要来看我们呀！”
不过娘亲说过他们的村子进来就出不去了，哥哥他们怎么出去呀？
不过哥哥他们那么厉害，和村子里的人都不一样，一定找得到出去的路吧？
夏荷在一旁悄悄拽了拽林青辞的衣袖：“小辞哥哥，你和宴之哥哥以后还会回来吗？”
赵小鱼说：“有时间的话要回来看我们呀！”
林青辞一一摸了摸他们的头，然后笑着和他们挥挥手道别。
几个小孩子看着他们携手离开的背影，两个人牵着手，走进蒙蒙雾气中，渐渐地淡去了身影。
刚才还说薛思是蠢蛋的姜棠忽然蹲下身哇哇地哭了起来。
夏荷见自己的小姐妹哭了，于是也跟着哭。
几个小孩子抱着哭成一团。
……
林青辞和楼宴之从灵山中出来的时候，人间还是下着大雪。
雪堆的厚，轻轻一踩就陷下去，仿佛要把人给吞噬，道路两旁的屋舍破败冷清，像是很久很久没有住人了。
满头白发的老妪牵着个极其瘦小的女孩，步履蹒跚地走在雪地里。
只是小女孩走不动了，不多时就倒在地上，那老妪见状去抱她，解开单薄的衣衫把她塞进怀里试图去温暖她。
但是两个冰冷的人是无法相互温暖的。
眼见小女孩身体越来越冰，老妪忽然放声大哭。
哭声引来了食人的乌魈。
乌魈，身形似蝎，口如鸟喙，背生黑翼，喜食人心肝。
四五只乌魈被吸引过来，鸟喙一样的尖嘴张开，其中舌头细长如蛇，还生着锋利的倒刺，只需要轻轻一舔，就可以剥去人的皮囊，露出它们最爱的心肝。
以往见到这些怪物，老妪都是恐惧地逃跑，但如今她只是抱着逐渐冰冷下去的小孩哭。
就在那乌魈要靠近动口之际，长剑从天而降，瞬间把那几只乌魈斩杀。
是恰好路过此地的林青辞和楼宴之。
见到他们两人，那老妪先是一愣，然后猛地抬起头来，跪着扑向了林青辞和楼宴之。
“仙人，仙人！你们是仙人吗？！”老妪一手抓着楼宴之和林青辞的衣角，一手抱着怀里瘦如枯柴般的孩子求他们：“求求仙人救救我的小孙女，她还那么小，她不能死啊！”
“求求仙人救救我的孙女吧！求求仙人……”
楼宴之接过她怀里的小女孩看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这小女孩心脉俱损，身体早被瘟疫掏空了生机，是救不回来了。
楼宴之朝着老人摇了摇头。
老人见状爆发出了更加悲惨的哭声：“你们不是仙人吗？！连你们都救不了她那我要怎么办呀，我答应了要保护好她的，是我没有用……”
“是我没有用，我没能带她走到仙山找到那个可以救人的仙人，是我没有用……”
“对不起，对不起……”
老人说着说着就不说话了，她躬身跪在雪里，像是一块沉默的石头。
直到一声气若游丝的：“祖母……”
老人又惊又喜地抬头去看，看到的就是已经睁开眼的小孙女。
小女孩被那个长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的少年抱在怀里，少年白皙的指尖落在小女孩唇瓣上，鲜血顺着划破的指尖落进了小女孩的唇。
一股幽幽的香在风雪里散开。
楼宴之扶着林青辞，垂眸不说话。
老人也屏住呼吸紧张又期待的看着这一幕。
“……不要，”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小女孩别来了头。
瘦弱地跟枯柴一般的小女孩盯着林青辞，她说：“……不要救我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林青辞手指在抖，他问：“……为什么？”
“哥哥，你是仙人吧？”小女孩问她：“仙人会死吗？”
她气若游丝，问：“仙人，也，也会被人吃掉吗？”
一只瘦的只剩下皮包着骨头的小手牵上了林青辞的手腕。
冰凉的像雪。
林青辞握住了她的枯瘦的手指。
“吃人的，都是，都是怪物。”小女孩说：“我不要喝仙人的，的血变成怪物。”
一旁刚才还满眼希望的老妪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小女孩的话就垂下了头，一言不发地伏在雪地里。
半晌，林青辞听到了她哀哀的哭声，不似之前的尖锐，却绝望至极。
“我不要活，活下去像娘亲一样，被吃掉……”小女孩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她没有闭上眼，直勾勾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不要……不要救我……”
雪落进了她涣散的眼眸里，融化成水，顺着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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