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选择b】
森林融化了。
滴落的绿色油彩从你的躯体里穿过，滴在泥泞的土地上，和腐叶交织出潮湿的腥气。你看见雨水落在你的睫毛上，下意识想要伸手抹去，手掌却被扎穿，人世的雨落不到亡灵的头顶。
你还是死者的状况。
脚下是一条布满脚印的小径，灌木丛被清理过，东倒西歪地丢在路旁，在这样的森林里淋雨，仿佛顷刻就被身后浓密的绿色吞没。这是个奇怪的梦境，你站了一会，听到身后有打湿的叶子被摩擦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细细密密的絮语，你期待着一回头，扎希尔就会弯起那双鲜红的眼睛，结果只是抓了个空。
你的脚边却多了一团毛茸茸灰不溜秋的东西，你蹲下身仔细看，发现它是一只萨摩耶幼犬。
认真思考一下，萨摩耶属于非常典型的北地犬，而雨林明显坐落在南部，看着它丝毫没有沾染雨水的皮毛，你意识到它也死了。
亡灵之间可以相互接触，在这里看到同类你心情轻松了不少，扎希尔说过亡灵的梦会碰到一起，如果是和一只萨摩耶幼崽一起在雨林里做梦，也是很有趣的经历，你盯着它不停摇动的尾巴：“你也死了吗？”
小狗只是热情地往你膝盖扑去。
你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人对于视线的敏感往往无法用常理解释，但你确实察觉到一股沉重的气息从小径那边传来，像是雨声中的脚步声，又像是某种存在靠近的前兆，你以为那会是一个庞然大物，而循着气息望去，你只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所有的声音和思绪都掩盖在大雨里。那人从远方一步步走来，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浸透衣料，贴紧他单薄的肩背，布料破旧的边缘随着他的脚步甩落淅淅沥沥的泥水，在身后蜿蜒出一条混浊的水迹。
他隔着雨幕面无表情看了你一眼，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没有映出任何事物，是一面目盲的镜子。
所有的情绪和话语都被丢进泥沼，你抱着小狗的手臂紧了紧，喊出了他的名字。
“扎希尔？”你问。
祂脚步不停，和你擦肩而过。
你只好带着小狗追上祂的脚步，扎希尔黑发红眼的特征太过明显，只是这双眼睛不带笑意时，看起来比凯利斯更适合掌握冰雪。
祂比你记忆中要矮小得多，只到你的腰部，长发湿漉漉披在脑后，沾满淤泥和枯叶。扎希尔在你的记忆里总是精心对待祂那头漂亮的黑发，你一时间不知道这个梦境在演绎什么，只好跟着祂埋头快走。
神明身上坠满了雨水，亡灵却清爽得像个晴天。
不知道走了多远，村落出现了。
木屋用藤蔓和木桩勾连成一片连绵的岛屿，用高于地面的木桩固定在地面上方。小径被人踩出的泥痕清晰可见，房屋边还摆着简陋的木制容器，盛满了雨水。屋顶的树叶被雨水拍打，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你对着坐在檐下看雨的人喊了好几声，他都无动于衷，只是摇晃着手里的扇子，直到扎希尔出现。
他站起身闪进屋内，还眼疾手快把木门上悬挂的草帘放下了。
你：“？”
怀里的狗崽子也歪了歪头。
这动作一呼百应，随着扎希尔走过，道路两旁的窗子被合上，关门的声音又急又快，门闩撞击的声音激得你眼皮一跳。又一位妇人匆匆拉起门边玩耍的孩子，头也不回地躲进屋内，脚步急促，泥水被踢得四处飞溅。另一位老者原本坐在屋檐下抽着烟，看到他后，手里的烟杆掉在地上，没捡便转身扶着门框消失了。
祂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人诡异的态度，祂路过村庄，所有的热闹就被摁了静音键，有明明白白的恶意向他袭去，一角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也被捂住嘴变成沉闷的呜咽。
扎希尔走过去捡起烟杆研究了一会，就要往嘴里送。
你终于忍不住了：“等等！”
扎希尔没理你，你便急急忙忙上手去拍，这烟杆也太脏了吧，美少年不能抽二手烟更不应该用二手烟杆，而且这场梦境里的扎希尔怎么看都只是个苍白如纸，怎么能染上这种恶习。
你的手再一次穿过了烟杆，反而你自己一个踉跄，手腕撞上扎希尔的肩膀。
扎希尔能被你摸到！
总之这两样有一个能被你干涉就行，你恶向胆边生——说到底扎希尔根本没给过你威胁，你对这个迷你版也没有警惕之心。你攥着祂细瘦的胳膊把手指扒开，烟杆便咕噜咕噜滚下屋前的台阶。
扎希尔睁大眼睛，仿佛看到此生最匪夷所思的存在，寂静持续了一会，祂问：“你想死吗？”
你淡定道：“我已经死了。”
被你情急之下撂到一边的萨摩耶也蹭到你脚边，蹲坐下来看着你和扎希尔的对峙，不过你得低着头，祂抬着头。
你抬了抬下巴示意扎希尔看脚边的小狗：“它也死了。”
意思是现在的扎希尔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的狗也不能怎么样。
人活着，或者说想要活下去时生命本身就是最大的软肋，但你已经是亡灵了，自然有恃无恐。
扎希尔：“……”
祂没再去理会那个烟杆，转头继续前进，你松了一口气，还是不远不近跟着祂，小狗就跟着你，三个生物在雨幕中走了一会，你都快忍不住开口了，但扎希尔连给你一个眼神的意思都没有。
祂停在了在村落的边缘，在你面前的房屋独自矗立，和聚居的建筑离着十来米的距离，它背后的树木没有清理干净，枯枝败叶也铺得满地都是，疯长的藤蔓甚至把门窗挤得变了形。你面对着因为漏水而满地狼藉的室内，目送扎希尔走进这座不算住房的宅邸。
祂坐下了，坐在污水里瞟了你一眼，像是在问你怎么还不走。
你站在雨里默默看着祂。
有时候为了故事的精彩，人物身处情节之中，比局外人迟钝一千倍，于是读者抓心挠肺，主角还在装傻充愣似的做梦。
但信息已经在眼前摊开得太明显，就差喂进你嘴里，你摸了摸小狗的头，它很兴奋地哼唧了两声，你熟悉这个声音，在不久前，它正跟着廷达罗斯和刻尔柏洛斯对你亲昵地撒娇。
只是你当时没注意到，这只狗不是对每个人都撒娇，而只是它认识你。
廷达罗斯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塞进你的掌心。
它说，扎希尔的左眼本身就不是完整的，所以才会被凯利斯刺穿，影响到自己的权柄。
你看着还未和你相识的年幼的神明，已经隐约知道蛇该如何咬上自己的尾巴。
你要拿走这个扎希尔的眼睛，给另一个时空的扎希尔，完成廷达罗斯执着的时间的闭环。
你想起扎希尔牵着你的手走过沙漠热闹的集市，祂的眼睛在金阳下是整个集市最名贵的宝石；祂目送着雨林葬礼里的尸体被小船带走，唱起那首听不懂的歌谣；祂在沙丘和明月下和你并肩看新婚的誓言，听见少女少男说他们的爱会比死亡更长。
你的记忆里，祂是被南部敬爱的死亡之神，祂的权柄满是阴暗面，比如仇恨，比如战争，人们恐惧却无法逃避的所有罪孽都在祂的影子里蜷缩，一切看起来理所当然，于是你没有问过祂是怎么走到南部的神龛里。
原来很早之前的扎希尔是如此的寂寞。
祂甚至会因为这种寂寞对着陌生的亡灵献出自己的眼睛。
神明和亡灵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
雨只是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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