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的清晨，薄雾还没散尽，五味居后院的菊花开得正盛。黄的、白的、紫的，挤在竹篱边，把空气染得又香又暖。阿禾正背着竹篓摘菊花，掌柜在门口喊：“多摘些金菊，晒了泡茶；白菊留给药铺的陈大夫，他说要给老人配明目汤。”
这重阳茶是五味居的老规矩，用凡世的野菊混着仙域的茱萸露、魔域的桑椹膏，泡出来的茶汤澄黄透亮，喝下去从喉咙暖到胃里。据说当年阿青教山民们制茶时说：“草木有情，你敬它三分，它就护你三分。”
阿禾背着竹篓往山上走，石板路上已有不少登高的人。有孩童举着茱萸枝奔跑，有老人拄着拐杖慢慢挪，还有些妇人提着食盒，里面装着重阳糕——糕上撒着芝麻、蜜饯，有的还印着“寿”字。山脚下的石碾旁，几个汉子正碾新收的糯米，石碾上刻着圈奇怪的花纹，阿禾认出那是阿木当年画的白泽图腾。
“这碾子可有灵性了，”一个老汉擦着汗笑道，“当年阿木先生说，刻上灵兽纹，碾出的米格外香。你看这米，蒸出的糕连山里的猴子都爱吃。”话音刚落，果然有几只金丝猴从树上跳下来，围着碾子转圈，其中一只手里还拿着块啃了一半的重阳糕，糕上的蜜饯亮晶晶的。
走到半山腰的药铺时，陈大夫正忙着给老人量血压。药铺的墙上挂着幅泛黄的药方，字迹苍劲，是林七当年写的——据说有年山里闹瘟疫，林七用火焰烘干药材，配上阿青的汤药，救了不少人。“你看这味‘暖阳草’，”陈大夫指着药方，“是雪璃姑娘从极寒之地采来的，看着像冰碴子，煎出来的汤却暖得很。”
阿禾放下白菊，陈大夫递给他个布包：“把这个送到山顶的望乡台，那里有群守塔的老兵，他们的膝盖该敷药了。”布包里是用茱萸、艾叶、生姜做的药包，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往山顶走的路越来越陡，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有个背着孩子的妇人正吃力地往上爬，孩子手里的重阳糕掉在了地上，眼看要哭，阿禾赶紧从竹篓里拿出块五味居的糕：“这个更甜，是用承薪勺温过的。”孩子刚咬了口，忽然指着前方喊：“娘亲你看，有光！”
只见石阶旁的崖壁上，不知何时映出五个身影：林七正用火焰劈开挡路的荆棘，姜瑶光站在高处，指着远方的云影说“过了这片云就到顶了”；阿木扶着位拄拐的老人，白泽在前面开路，用鼻子拱开松动的石块；阿青蹲在溪边，用承薪勺给大家舀水，溪水到了勺里竟冒起热气；雪璃的冰魄铃悬在枝头，铃音落处，山风都变得柔和，吹得人身上暖暖的。
“是他们！”妇人惊喜地拍手，“我奶奶说过，当年她还是姑娘时，就是这几位先生把被困在山里的村民救出来的！”
望乡台的老塔下，十几个老兵正围着石桌喝茶。塔身上刻满了名字，都是守过这座塔的人。见阿禾来了，老兵们纷纷起身，其中最年长的赵老叔指着塔顶：“你看那铜铃，是林七先生用火修补过的，风再大也不会断。”
说话间，两个老兵为“守塔该用烈酒驱寒还是热茶暖身”争了起来。一个说“烈酒够劲，当年林七先生就爱喝”，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另一个说“热茶养人，阿青先生总说酒多伤胃”，提起个陶茶壶。
阿禾想起林七说过的“冷暖自在人心”，从竹篓里拿出个粗瓷碗，泡了杯重阳茶递过去：“您尝尝，这茶里有酒的烈，也有茶的柔。”老兵们接过碗，刚喝了口，忽然发现酒葫芦里的酒自动流进茶碗，与茶汤融在一起，冒出的热气里竟带着茱萸的清香，烈而不燥，暖而不腻。
“还是这茶好，”喝了茶的老兵笑道，“当年雪璃姑娘给我们送的药汤，就是这滋味，又烈又暖。”另一个也点头：“是啊，阿木先生带灵兽们来守塔时，总煮这种茶，说‘守塔守的是人心，心暖了，再冷的夜也不怕’。”
夕阳西下时，阿禾往山下走。望乡台上响起了钟声，老兵们开始唱当年的守塔歌，歌声混着风声、铃音，飘得很远。山路上，登高的人们正往回走，孩童们手里的茱萸枝还带着露水，老人们的拐杖敲在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有个小姑娘把自己的重阳糕掰了块，放在崖壁的影子旁：“给先生们留块，他们一定也爱吃。”
回到五味居时，掌柜正对着幅新画出神。画中是重阳的山峦，五个身影混在登高的人群里：林七帮着挑夫背行李，火焰在他掌心化成个小小的暖炉；姜瑶光指着天边的晚霞，给孩子们讲星象的故事；阿木坐在石头上，让老人靠着他休息，白泽趴在旁边当靠垫；阿青在溪边洗药罐，承薪勺放在火上，正温着给路人的茶汤；雪璃的冰魄铃挂在树枝上，风吹过时，铃音让飘落的菊花都打着旋儿。
“你看，”掌柜指着画里的望乡台，“山再高，路再陡，只要心里有暖，就不怕走不上去。他们把仙力变成了拐杖、热茶、药包，让这重阳的山，成了能让人安心依靠的家。”阿禾凑近看，发现画里每个登高的人手里，都握着朵菊花或一块糕，每个人的脚印旁，都有片被暖意焐热的泥土，像片永远走不完的、带着温度的山路。
当晚打烊后，阿禾坐在后院的菊丛旁，看着月光洒在花瓣上。他忽然发现每朵菊花的露珠里，都映着五个模糊的身影，正朝着山下的人间望去。摸了摸眉心的禾苗印记，那里的温度，竟与望乡台的石桌一般，带着被无数人手心焐过的暖意。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菊花的香，吹过竹篱，吹过巷弄，吹向远处的山峦。风声里没有惊天动地的神通，只有拐杖敲石的笃响、茶汤沸腾的轻吟、孩童的笑、老兵的歌，和五个留在人间的、与山水相连的名字。他们的故事，早已不是传说里的壮举，而是石阶上的搀扶、药包里的关怀、茶汤里的暖意，是每个寻常节日里，那点让人心里踏实的、沉甸甸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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