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共生圃里冒出了些奇怪的嫩芽——凡世的辣椒藤缠着魔界的灵椒茎，长出的果子一半红一半紫，咬一口，先是凡世的烈辣，后是魔界的麻香，呛得人直冒汗，却忍不住再咬第二口。阿木蹲在田埂上，数着藤上的果子笑：「这哪是菜，是咱俩吵架时的样子，又冲又暖。」
林七摘了颗紫红相间的果子，塞进嘴里，辣劲直冲头顶时，突然想起断味蛊发作那天，阿木掌心的黑种子裂开的瞬间。现在想来，那些被仇恨扭曲的执念，其实和这辣椒一样，藏着股不肯熄灭的生命力，只是没找对扎根的地方。
张婶的米酒坛在春分那天开封了，埋在新栽的桂树下整整半年，坛底沉着层细密的桂花渣——是雪璃从北镇屋檐收的雪水融的。酒液倒出来时，泛着淡淡的金，喝进嘴里，先是米的甜，再是雪的清，最后竟有丝若有若无的苦，像阿木刻书签时不小心溅的墨。
「这味叫『承前酒』，」张婶给每个年轻人都倒了半碗，「我婆婆传给我，我教给小丫，现在该让你们尝尝了。苦是前人事，甜是眼前人，混在一起，才是日子的本味。」李小丫捧着碗，睫毛上还沾着酿酒时溅的米浆，她偷偷往阿木碗里兑了点灵果汁，说：「加了这个，苦就变成笑了。」
魔界的少年带着新种的「忘仇麦」来了，麦穗沉甸甸的，麦芒是柔和的金色，不像从前的黑硬。「这是用凡世的麦种和魔界的土混出来的，」他给凡世的老农递上磨好的面粉，「磨出来的面蒸馒头，嚼着有阳光的味。我娘说，种麦子比练法术难，得天天盼着好天气，盼着盼着，就忘了恨了。」
老农接过面粉，掌心的老茧蹭过少年的手背，像两块磨了多年的石头终于碰到一起。他想起年轻时和魔族打仗留下的伤疤，现在摸起来，竟和掌纹混在了一起，分不清哪道是伤，哪道是岁月。
妖界的小狐狸们学会了做「共欢饼」，饼皮用凡世的麦粉，馅是天宫的桂花、魔界的灵蜜，烤的时候特意用凡世的果木炭，烤出的饼边带着焦脆的香。它们捧着饼跑到文渊阁，踮着脚往《三界味经》的匣子里塞，说要让经卷也尝尝「新味道」。
文曲星翻开经卷，发现里面多了些稚嫩的字迹——是小狐狸用爪子蘸着果汁写的，歪歪扭扭记着烤饼的火候：「火不能太旺，像对朋友笑，要温温的。」他笑着提笔，在旁边添了句：「心若温，饼自香。」
姜瑶光的星盘上，那些银灰色的疤痕彻底变成了金色，和烟火桥的光纹融在一起，像条缀满宝石的带子。有天夜里，她看见星盘中央浮出个模糊的影子，是个穿着凡世粗布衫的女子，正往蒸笼里放米糕，眉眼竟和阿木的娘有七分像。
「她一直在看着呢，」林七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影子渐渐散去，「看着阿木放下恨，看着三界的麦子长出新穗，看着她当年信的『凡味能换真心』，真的成了真。」星盘突然闪了闪，落下颗光粒，钻进共生圃的泥土里，第二天那里就冒出了株从没见过的苗，叶尖是仙域的青，叶底是凡世的绿。
雪璃的冰魄铃换了新的绳，是用「承前酒」的酒糟泡过的棉线，摇起来的铃音里带着淡淡的酒香。她在云道上挂了新的烟火灯，灯罩上画着阿木刻书签的样子，旁边配着凡世的俗语：「前人栽树，后人吃果；前人酿苦，后人尝甜。」
总领仙厨收了个徒弟，是当年那个说「要学种庄稼」的魔界少年。少年现在不仅会种麦，还学会了用凡世的铁锅炖魔界的灵菇，炖的时候总要放片凡世的陈皮，说：「王二柱爷爷说的，陈皮越陈，味越厚，就像日子，得慢慢熬。」
入夏时，三界办了场「新味宴」，桌上的菜全是杂交出来的新物种：仙凡共种的「合欢瓜」，切开是心心相印的纹路；魔凡共酿的「和解酒」，喝了能想起最温暖的事；妖仙共制的「忘忧糕」，甜里带着点酸，像笑着流泪的滋味。
阿木站在宴席中央，手里捧着本新刻的竹简，上面是他写的《新味记》，开头写着：「恨是死的，味是活的；伤是旧的，人是新的。」他念到这里时，突然有人递来块裂了缝的饼，是张婶特意烤的，裂缝里填着三界的果酱，甜得能淌出蜜。
林七看着阿木咬下饼的瞬间，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把过去原封不动地捧在手里，而是让那些伤过的、痛过的、苦过的，都化作新味道的养料，让烟火气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手里，长出新的模样。
文渊阁的灯又亮到深夜，文曲星在《三界味经》的最后一页，画了个小小的灶台，灶上的锅里煮着说不清是哪界的汤，汤面上漂着颗蒲公英的种子，正往远处飘。
窗外的风带着新麦的香，吹过云阶，吹过共生圃，吹过三界每个升起炊烟的角落，像在说：故事还长，味道还新，只要烟火不断，就总有新的团圆，在锅里，在碗里，在彼此递过来的那口热饭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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